帝丘城,姬少瑞旧宅。
彼时,姬少瑞尚且年轻,作为晴阳长老麾下校尉征战栗陆氏一族,同行的校尉之中便有远乔校尉。开疆扩土本非易事,其中之艰辛自不必细说。远乔作为晴阳长老之子,虽是身在军中,却是做着最苦累的差事——运送伤兵。
虽说远乔校尉不似姬少瑞那般才高志远,却也有着上阵立功的抱负,军令如山,远乔便一直未能得到自己所期盼的机会。在大胜栗陆氏一族之后,大军班师回到帝丘。战功平平的远乔只算得做好了自己本职之事,便未能得到高升的机会。
于是,多年以来,远乔便一直在帝丘城营中任职校尉,随着晴阳长老卸任大将军之职,远乔更是再未得到重视。直到帝鸿氏出兵九黎战场,姬少瑞却是传信于帝丘,极力主张推荐远乔为出征将领,远乔这才得到了施展胸中抱负的机会,在九黎战场屡立战功。
待九黎战事结束之后,便担任帝丘城黑金卫统领之职,虽说依旧任职校尉,军中地位却是比从前高出了许多。远乔校尉虽不苟言笑亦不善言辞,却是对姬少瑞当年之举荐心存感激,加之姬少瑞之为人光明磊落,远乔亦是打从心底敬佩于他。
此时姬少瑞返回帝丘便立即召见了远乔,除了叙旧之外,更是想了解一番帝丘城如今情况,毕竟在白荆城做了那么多年“糊涂”城主,姬少瑞总归是不想在糊涂下去了,加之又发生了使徒紫薇垣赐“永生之水”一事,姬少瑞必须立即想出办法,拯救氏族之危机。
“远乔,不必如此拘礼,坐下吧。帝丘近来军务如何?”姬少瑞问道。
远乔校尉点了点头,走到姬少瑞列下一桌榻边端坐着,回答道:“大将军,最近军中事务繁多。前些时日承兴宫密令,要黑金卫大营做好征战之备。属下正监查军械之筹备。”
如此回答倒是叫姬少瑞有些惊讶,毕竟自己作为一族之大将军,竟是半点未曾听闻族中备战之事,不禁追问道:“承兴宫何时传令?为何不经长老议会便私下备战?”
“回禀大将军,属下不知承兴宫是否已进行了长老议会。只是属下却是有一事不得不说。”远乔正视姬少瑞,迟疑不足一瞬便再次开口道,“在与尊卢氏长期的斡旋之中,我族兵士可谓是兵乏将疲,加之与腾渀氏一战调兵三千黑金卫前去未滨城,帝丘大营黑金卫亦仅剩三万,此番备战又大肆打造攻城器械,我担心一旦大军离营,帝丘之守备或将空虚。而当务之急,应是趁与外氏族和平之期,尽力休养生息,恢复黑金卫之战力。”
闻及此处,姬少瑞心中不免一沉,观如今之帝鸿氏可谓已是称霸九州四极,其他氏族与帝鸿氏根本可谓无一战之力,为何还会这般急于发动战争?...并且还隐瞒于自己,实在是匪夷所思,莫非这当中又与昆仑使徒有所关联?...
“远乔,此次备战之将领有哪些人?”姬少瑞皱眉问道。
“秋迎长老之子文衍,瑞雪长老之孙英正,静山长老之侄高杰,以及夏立长老之子文修。据闻承兴宫已经召集他们尽快赶至帝丘,前几日又急召吾儿文阳,他现已在帝丘大营。属下猜测战事应是在娲皇祭祀大典之后。”远乔校尉沉声道。
“胡闹!”姬少瑞当即便拍案怒道,“出征一事何时竟被当做了如此儿戏?五个从未征战过的少年如何能带领我族之兵士取胜?尤其是文修,就是个只知享乐的氏族公子...这到底是谁人之令?”
坐在一旁的卓禹臣听闻后亦是不免一阵叹息,帝丘行事何时起竟是变得这般草率,难怪大将军会动了这般雷霆之怒。
“属下人微言轻,家父亦在月槐城理事多年未来帝丘,当此紧急之事属下理应先秉明大将军。只是承兴宫多次阻挠,信函亦是无法递出。”远乔校尉见姬少瑞大怒,亦是不知该如何相劝,只好据实所言。
只见姬少瑞满面怒容坐在正位之上,半晌亦是不出一言。值此多时之秋,姬少瑞忽是觉得心力俱疲,一时间心中亦是烦闷难舒。
“大将军,承兴宫虽是下令备战却并未正式宣令,事情或可有转圜之机。”卓禹臣出言道。
“哎...”姬少瑞叹息一声,微微摇头道,“如今之帝丘早已非昔时,只是我既然来了,便也不会坐视不理。远乔,我还有一事要交待于你。”
“大将军请讲,属下一定尽力而为。”远乔校尉正色道。
“娲皇祭祀大典前后帝丘或有大乱,你务必守好城中族人之安危,以免发生祸乱。”姬少瑞严肃道,“备战之事你先如常进行,我明日便前去承兴宫问清个中详情。”
姬少瑞这般命令倒是叫远乔校尉极是意外,不过一场祭祀大典,为何大将军却是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只是远乔校尉却对姬少瑞深信不疑,既然姬少瑞会有此顾虑,那自己必定要做好万全之备,以免帝丘之危。
“是,大将军。”远乔校尉肃然道。
……
溧水客栈。
自连山三人将腾渀氏空应囚救回之后,经过一觉时间的休息,三人的精神倒也恢复了不少。只是空应囚却是依旧沉沉地睡着,未曾醒来。
历经诸般痛苦磨难,能留住一条性命已非易事,更何况如今逃出重拾自由...如空应囚这般年纪,必得好好休养一番才是。
连山此时不知那行事诡异的使徒紫薇垣到底身在何处,不禁焦躁烦闷,毕竟若不能找到紫薇垣便没办法救相柳...且夜探那供奉庙宇之时,虽是证明了无怀氏一族所言非虚,却也除了空应囚以外未能救出一人,连山不免深觉懊恼。
眼下一时竟不知可做什么,或是说还能做什么。蜉蝣亦不愿就此放弃,睡了两个时辰便匆匆出了溧水客栈,欲打探些消息。虽然是以黒巾蒙面,只是蜉蝣心中依旧忐忑,生怕被人认出,招致麻烦。
帝丘城中的大街小巷都可谓极是热闹,随处可见自其他氏族而来的节使或是巫者们。蜉蝣守在城西庙宇之外,瞧了几个时辰亦是瞧不出什么。若说想混进去,亦是断然不可能之事,便是站在那庙宇外值守的侍卫便多达十人。
进出庙宇的巫者倒是很多,似是为了娲皇祭祀大典而忙碌筹备着。临近傍晚,最后一批进入庙宇的外氏族巫者亦是从庙宇之中缓缓走出。就在蜉蝣准备离开之际,却是出现了极为骇人的一幕。
那外氏族的巫者离开后,有一位拄着白玉长杖的巫者从大门内横向走过,即便只是匆匆一瞥,蜉蝣亦是清楚地瞧见了,那拄着白玉长杖的巫者竟然不是人!可是周围竟没有一人察觉他形如鬼魅一般的身影。
就在蜉蝣凝视那巫者的时候,那拄着白玉长杖的巫者竟是向着蜉蝣所在的方向看来!阴鸷的眼神,冰冷的目光!蜉蝣知道他正在看着自己,即便面前有着行走于街道上的人群,但那人一定是在看着自己!
而那张脸,露出诡异微笑满布皱纹的那张脸!
那是害死母亲的人!
那是宣判自己为异类的人!
那是自己悲惨一生的罪魁祸首——帝鸿氏的大巫姬桓彗!
未曾想,今生再次得以相遇竟会是此刻这般情境。一时间那些痛苦伤心的往上溢满了蜉蝣的胸口,炽热的烈火焚烧着蜉蝣仅存的理智。
蜉蝣霎时便瞪红了眼,不断地喘着粗气,右手亦是握紧了腰侧的七金短剑!
就在蜉蝣即便冲向那人的时候,一只手用力地拉住了蜉蝣的胳膊,将他拽进了一旁的小巷!
“你怒气冲冲地莫不是想去庙宇?”那个拉住蜉蝣的声音说道。
只见蜉蝣胸中怒气不减,抽剑回首便直劈而下,那人体型壮硕倒极是敏捷,微微侧身一闪便躲开了蜉蝣的攻击。
这时,蜉蝣才看清,眼前这人竟是叔叔姬少瑞麾下的将领卓立成!这怪人为何会出现在帝丘城,又为何会这般与自己巧遇...只是蜉蝣来不及思虑太多,再次冲到庙宇大门外向内瞧去,大门内哪还有姬桓彗的影子?
蜉蝣只好悻悻地将短剑插回身侧剑鞘之中,卓立成却是跟在他身旁笑道:“看来那庙宇果然与你有仇。不过我瞧你身手平平,即便提着剑冲进去了,也未必能...”
“你不必多言!我的事我自有分寸!”蜉蝣怒气依旧未消,不愿搭理卓立成,依旧红着眼瞪着那庙宇的大门内。
“我真不知大将军为何如此高看于你,就如你这般性子哪晓得什么分寸?”卓立成不屑道,只是说道此处忽是想起了自己冒然离营一事,原本的理直气壮又似乎泄气了一般。
蜉蝣也不说话,转身便与离开,卓立成见他要走便拦住他身前道:“再怎么说我也算救过你,你老是不理人算个什么意思...况且也不是我愿意来找你说话自讨没趣。”
“你何时救过我了?”蜉蝣见卓立成拦住自己的去路,没好气的问道。
卓立成闻言忽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你这人倒是有趣。仔细想想燧山城那夜,若不是我相救,怕是你今日也无法这般活蹦乱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