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三个糠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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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着幽幽月色,那白荆城南门外棚屋中的哀泣更显凄凉。

  连山三人见那几个衣着不似流民之人模样凶恶又进了一间棚屋,便跟了上去,走到刚才那棚屋之外。

  草门之上的柴草落了一地,一看便知就是刚才那几人踹门所致,屋内局促狭小一目尽收。

  只见那棚屋内的地上挖了个浅浅的土坑,里面烧着枯柴。一个中年汉子蹲在角落里埋着头,肩膀微微耸动着,三个不大的孩子坐在土坑边上,眼神木楞地看着燃烧的火苗,另一边的角落里,铺着一张草榻,一个老人靠坐在草榻上悲恸大哭。

  除此之外,屋内别无其他。

  蜉蝣轻轻敲了敲草门,站在门口问道:“屋里的大哥,这是发生了何事?”

  那中年汉子听闻有人说话,便将头抬起,眼中含泪看着蜉蝣,轻轻地摇了摇头。

  一旁的连山见此,便三两步走到那中年汉子的身旁,问道:“可是刚才那几个人欺负你们?”

  角落的老人闻言哭声更是悲伤,三个孩子却是愣愣地看着连山。

  相柳却是转身走向了其他的棚屋。

  见那中年汉子又埋下了头,蜉蝣便走到了那老人的身旁蹲下,关切道:“这位老翁,敢问您家中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

  那老人抬头看了蜉蝣一眼,抹了抹脸上的泪,抽泣道:“多...多谢公子关心。只是...我们这些流民的事儿...您...您还是别问了...”

  此言一出连山与蜉蝣更是迷惑,流民的事,会是什么事?

  “悲戚伤身,您多保重身体。确实是我冒昧打扰,只是我听闻大片的棚屋中几乎尽是哭声,所以才有此一问。”蜉蝣对那老人解释道。

  那老人闻言却依旧是只哭不语,连山站在一旁看着更是焦急。

  半晌,忽是有一个孩子走到了那中年汉子的身旁,轻拉着中年汉子的衣袖,呢喃道:“父亲,我...饿...”其他两个孩子却是依旧愣愣地看着土坑里的火苗,使劲地咽着口水。

  那中年汉子将头埋得更深,低声抽泣不断。

  “小花,过来。”那老人哽咽道。那叫小花的孩子闻言便松开了中年汉子的衣袖,向着老人走了过去。

  只见老人从怀中摸出半个生霉的糠饼,递向小花道:“乖,拿着吧,去跟哥哥们分着吃。”小花看着那半个生霉的糠饼半晌,忽是大哭道:“爷爷,小花不饿了...”

  那老人焦急道:“小花不哭,乖,快拿着吃吧。”

  只是小花依旧摇着头。

  棚屋内,昏暗的火光,充斥着无尽的悲伤与压抑。

  蜉蝣见此一幕心中忽是一痛,仿佛从前与母亲在那荒山之上的情境再次浮于眼前。连山却是转身跑了出去。

  那中年汉子忽是起身,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对着那老人说道:“父亲,我这便去找他们。”

  “儿啊,你不能去。你若去了,这三个娃可咋办啊?”老人激动着哭嚎道。

  那中年汉子低下头,转身便欲走出棚屋。

  坐在土坑旁的两个孩子见此,立即跪在那中年汉子的身前,说道:“父亲,您将我们送去吧。爷爷与妹妹离不开您!”

  蜉蝣再是按捺不住,走到那中年汉子的身旁,急道:“这位大哥,若是你家中困难,可否告知于我。我确是真心想帮助你们的。你这般模样似是要离开,可是如此这般,你的父亲与孩子们该怎么办?”

  那中年汉子大哭道:“这位好心的公子,我感激你的一番好意。只是我家中的困境却是无人能帮的...”

  蜉蝣弯腰将那中年汉子身前的两个孩子扶了起来,又拉着中年汉子说道:“这位大哥,你先别着急,能否将事情告知于我,我定会尽力相帮!”

  那中年汉子抹了抹眼泪,半晌,才对蜉蝣开了口。

  原来,这中年汉子一家本是帝鸿氏族人,世代居于未滨城,日子虽算不得富庶,本是老实安分的之人。

  哪知战事一夕便至。一家人收拾了些细软慌忙出逃,哪知腾渀氏兵士却是杀入了城中,那中年汉子的内人当场便死于敌刃之下,中年汉子的父亲为了保护三个孩子,亦是被砍伤了腿。

  最终一家人跌跌撞撞跟着同族的流民走到了白荆城。

  城主姬少瑞非但下令修筑了棚屋安置了他们,还为他们供给了不少的粮食。但再多的粮食亦是不够,不足两月,粮食便吃了个干净。

  家中老父受伤难愈,瘫在了榻上。自此中年汉子便是日夜照顾老父,三个孩子年幼便失了母亲,更是悲伤。很快,便是连治伤的巫药都买不起了,更莫说吃饱肚子,一日能啃口糠饼都是奢望之事。

  这时,那白荆城南门外忽是有人告知了这些流民,说是可以先赊口粮给急需之人,只需赊粮之人去出力干活便可。

  那中年汉子仿佛是看到了希望,当即便在契约上按了手印就随了那人而去,同去的流民更以千数而计。

  那人将他们带到一处森林边,提出的要求便是要他们伐木,每日给他们三个糠饼。

  这本也不是什么难事,流民们便皆是卖力干活,中午那森林外的营帐里更是摆满了热乎的糠饼,值守在那营帐外的人亦是笑呵呵地看着流民们拿起糠饼吃。每日傍晚便有人前来再给他们发上三个糠饼。

  哪知一月过后,森林外的营帐忽是来了几人,自称是白荆城司甲堂之人,将伐木流民们召至一处,便说要他们还上欠下的货贝。

  流民们一时大为不解,皆是道自己每日卖力干活,哪欠下过什么货贝。

  那几人便拿出了当日流民们按下手印的契约,指着那契约说道,契约上字字清楚,流民们每日伐木只可得三个糠饼,中午便吃掉了,每日傍晚额外拿走的三个糠饼便是赊欠的,如今战事即起,为防万一,那便必须得还上欠下的,否则便只能被除了姓氏,去做役奴。

  流民们哪里能接受这般说辞,便欲闹上白芦殿。

  那司甲堂的人轻蔑笑道,便是闹去帝丘城亦是一样,签下了契约,欠下了债就必须得还!

  流民中当即便有人反抗,只是那司甲堂的人带着兵甲利器,不出三两下便将反抗之人打倒在地。并言道,若是不想成为役奴,除了继续伐木还债,还必须尽快将欠下的债还上!只是念在是同族之人,才会这般宽容。

  无奈之下,流民们亦不敢再反抗,只好继续卖力伐木,中午那三个糠饼亦是再不敢吃上一口。饿着肚子干活亦是做不了多少,总归有人忍不住饥饿,拿了营帐中的糠饼吃下,以致那三个糠饼的债却是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多。

  数月之后,城主便下令要将未滨城而来的流民们迁至轩阳村落。那司甲堂的人再度前来警告说,若是再还不上欠下的债,便不再讲情面!要求流民们一月内将债还清,否则只能按契约上定下的办事。

  中年汉子欠下了债还不上,饿着肚子干活终是累倒了,只好回到棚屋中。好在三个孩子懂事,平日便去林间挖些野菜草根,这样才没饿死在此处。

  最近几日,那司甲堂的人再是没了耐心,只给流民们留下了二十日的还债期限。今日更是挨家挨户的警告一番,大片棚屋中才会悲哭不断。

  那中年汉子本想跟着他们去做役奴还债,只是三个孩子死死地抱着了他的腿,他这才又留了下来,坐在屋内一角大哭不止。

  待那中年汉子说完之后,蜉蝣已是气急,怒道:“那司甲堂的人分明是以计欺骗了你们,你们为何不敢将此事告知姬城主?”

  那老人与孩子们坐在一旁亦是止不住地哭泣。

  那汉子摇了摇头道:“我们不过是寻常人,怎敢闹事。姬城主已照拂我们这些流民太多,又怎好一再为他添麻烦...若是我去做了役奴,他们便答应给我些安家的货贝,唯有这般我的父亲与孩子才能前去轩阳安家。”

  蜉蝣正要说话,却是见连山抱着一个硕大的麻袋跑了进来,顺势将麻袋放下并解开。

  连山急道:“快吃吧,这里都是我从济心堂拿来的食物,还有几只烤鸡...”

  那中年汉子一家呆呆地看着连山,又看了看那麻袋中的食物,却是不敢伸手。

  “你们为何不吃?”连山疑惑道,他自是没听到那中年汉子适才的一番话,便不知那中年汉子一家不是不想吃,而是不敢吃。

  “你们快些吃吧,这些是送与你们的。”蜉蝣解释道。

  那中年汉子霎时便热泪盈眶,对着三个孩子点了点头。

  三个孩子一拥而上,笑着拿出一只烤鸡便递到了老人身前,小花抿嘴一笑道:“爷爷,烤鸡还是热乎的,您快吃吧!”

  老人接过烤鸡,捂嘴痛哭。

  这时,那中年汉子对三个孩子说道:“你们三个娃怎得这般无礼?还不快拜谢恩人!”

  三个孩子闻言立即一同与中年汉子对着连山跪拜道:“多谢恩人大哥哥!”

  连山见此连忙将三个孩子扶起,挠了挠头微笑道:“别谢我,别谢我了,快去吃吧。”

  那中年汉子亦是太久未进食物,跪谢之后便爬向了那装着食物的麻袋,与三个孩子一同吃了起来。

  棚屋内总算是有了一丝生气,再不似刚才那般死气沉沉。

  半晌,那中年汉子吃饱了,才又转头对蜉蝣与连山再次跪谢道:“多谢二位施舍之恩。”

  “这位大哥,快别这么说。”蜉蝣连忙伸手将那中年汉子扶起,又从怀中摸出一颗珍珠交到他的手中,道:“这珍珠足够你还清欠债,剩下的你便拿着,买些巫药为你父亲治伤,再置些物件带去轩阳安家吧。”

  那中年汉子又是跪下猛磕头道:“两位公子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连山见那中年汉子不断地磕头,亦是无奈,便是蜉蝣欲扶起那中年汉子,他亦是不愿起身,只是不停地磕头道谢。

  这家人的困境算是就这般解了,幸好是遇到了连山他们。只是连山与蜉蝣此时也未曾想,此处如这中年汉子一般遭遇的流民却是更多。

  未过多时,相柳亦是返来,在那棚屋外见了地上的麻袋,亦是能将情况猜着几分。只是他脸色却是有些难看。

  相柳将连山与蜉蝣二人唤出棚屋,欲对他们说出方才他所见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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