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历三百七十六年,八月十五中秋夜,高兮国的天子脚下。
冉家府邸密室内,司马大将军冉问刚刚满月的一对粉雕玉琢的双胞胎女婴正在床上安睡,殊不知命运的诡谲之手已经悄悄压在她们头顶。
床边,坐着一位眉头紧锁的貌美妇人,白皙娇嫩的右手死死攥着一只小小的红色瓷瓶。
她宛若秋水的双目漾起无法抑制的波涛,焦灼的视线在紧挨着的两个襁褓之间痛苦的抉择着。
“若仙,我来吧。”始终在密室内踱步的高大男子大步走到年轻妇人面前,夺过她手中的红色瓷瓶。
叫若仙的年轻妇人猛得抓住他的手,未语先泣:“千山,你来或我来又有何区别?此计若施,以后的日子都是抱火取薪、鱼游釜中。不如、不如我们跟陛下坦白我们根本没生下儿子。他看在长公主与你夫妻一场的份上,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冉问脸上顿现肃杀之气,沉重呵问:“那你呢?这是欺君之罪。就算免我一死,也会找借口问了你的死罪。保不住你,我活着有何意义?”
“可是,这药吃下去,女儿这一生就毁了。”
“不许再胡说。谁吃下去,谁就是我们的儿子,是我冉问长子。这是她生下来就要肩负的重任。要怪只怪她生在冉家,生错了性别。”
玉若仙紧紧按住夫君的手,眼中竟是无可奈何:“千山,为了孩子我愿意向长公主称小。平妻这个位置不要也罢。当家主母的位置让给她也可。我们不能自私的把孩子拽入水深火热中。”
冉问眼中闪过一丝犹疑,不过也就是一瞬而已。
下一瞬,那种冷硬坚定的决心再次占了上风。
“这是我与陛下的赌局,与你无关。你以为你让给她这个位置,两个孩子和你就能平安过一生?以她的性子绝然容不下你们。别再傻了。”
冉问不再听妻子的劝阻,挣脱开她的手,在两个孩子脸上又看了看。
他伸出手想抱其中一个女婴,玉若仙无奈的抬手指了指另一个孩子,便扭过头去。
这个女婴似乎正在做着美梦,嘴角上翘,腮上漾起一个小小的梨涡。
“爱笑的人性子豁达。选她吧。希望以后的日子再辛苦,她都能笑着面对。”
冉问听完,瞧了孩子一眼,没有再犹豫,拔开瓶塞,直接把瓷瓶里的药水强行灌进这个微笑的女婴嘴里。
睡的正香甜的女婴察觉嘴里的苦涩,半梦半醒间哇哇大哭起来。
由于手脚都被襁褓束缚,左右也是动不了,只把一张俊俏的小脸憋得通红,一双灵动如水的大眼睛湿漉漉的瞪着眼前的男子。
身为母亲的若仙听到哭声,自己也跟着掉下泪来,一把推开男子把女婴抱在怀里,轻轻哄着:“少棠不哭,乖,阿母在。阿母在。”
两个孩子,长为棠,次为裳。
冉少棠的命运就这样铸成。
人说双胞胎心意相通,若一个生病不妥,另一个也会跟着感同身受。
睡的好好的另一个女婴似乎感受到了同胞的苦痛,先前吃过的母乳竟从嘴里“哇哇”溢了出来。
冉问丢下手中的瓷瓶抱起小女儿,让孩子的头贴到自己肩上,一只手轻轻虚拍着她的后背,嘴里温柔的哄着:“韶裳乖。爹在。不怕。”
玉若仙瞧见夫君的眼中,分明泛起异于平常的水雾。
一柱香的功夫,喝下药后的少棠白嫩无暇的左脸颊上,生出一小片殷红色的胎记,恰似一滴将垂欲垂的眼泪。
哭声渐止,密室重新安静下来。
冉问看着妻子怀里的“儿子”,平静劝道:“等这孩子长到满十岁就送去边关,托给镜山散人管教,以后永不回高兮。不会有人发现她的身世。趁她在身边的这十年,我们悉数把身上本事都传授于她,也算是弥补对她的亏欠了。”
玉若仙满心都是对孩子的愧疚之情,只是默默垂泪,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所谓永不回高兮,也就是母女情尽,骨肉离散。
她不甘心。
冉问又看了眼已经睡着的两个孩子,叹息一声,打开了密室的门。
“走吧,估计宾客已经到齐。大家都是来贺咱家喜得龙凤胎的,不能怠慢。你去梳妆打扮下,再带孩子们去正厅。”
玉若仙在密室门打开的瞬间,已经尽数敛去脸上的凄哀之色,重新换上当家主母的庄重威严。
目送爱妻带着心腹婢女抱两个孩子离开,冉问沉重地抬起头,想要看一看天上那轮注定刻骨铭心的中秋之月。
可惜,乌云压顶,圆月不知所踪。
他叹息着走向前院那处喧哗熙攘所在,各怀目的的宾客瞧见主人来了,纷纷上前祝贺,场面一时热闹非凡。
正当宾主尽欢时,公主府的小黄门来报,长公主于酉初时分诞下一男婴,已有人向宫里报喜讯去了。
冉问愣在当处。脑海里尽是“男婴”二字在嗡嗡叫嚣。好险。如果不是有此一招,这个赌约险些就让皇帝赢了。
只听耳边纷纷有人贺弄璋之喜。
“恭喜驸马爷一月之间连得一女两子,真是喜上加喜、双喜临门。”
“驸马爷开枝散叶,人丁旺盛,实乃我高兮大幸。两位小公子长大定能像驸马爷一样为我高兮保疆拓土。”
听到“驸马”二字,冉问心里就厌恶的想要抬脚踹人。可惜,他只能想想而已。
而此时,内院主母寝室,那个被灌了药的女婴突然在睡梦中睁开了眼睛,不声不响,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打量着如炼狱般的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