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吴毅早晨醒来,揉了揉眼,窗外阳光明亮,院内静悄悄。一宿没睡好,天亮前才眯了一小会儿。他仍沉浸在昨晚的2情景:各队学习有声有色,群众情绪异常高涨,要求土地承包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为什么偏偏到干部那里就卡了壳?干部会上剑拔弩张充满火药味,有些人态度蛮横气焰嚣张,真叫人气愤!
正在这时院门开了,吴敬轩先生提着一瓶酒笑嘻嘻进来。吴毅问:“大叔,有什么高兴事?”吴敬轩说:“咱村正搞土地承包,岂不是一喜?”
吴毅苦笑了一下,说:“提起这事让人恼火,昨晚大队开会多数人还反对呢!”
吴敬轩说:“你放心,鸡毛挡不了大车!”
吴毅说:“想想也是,只是怒气难平!”
吴敬轩说:“先消消气。你想想队长拿着一队的钥匙,手握实权肥着呢!你一承包,他们马上空了,油水没有了能高兴吗?你不要以为开几次会就会大功告成。”
吴毅问:“请问大叔,还要做哪方面工作?”
吴敬轩说:“大队干部中只有吴高奇正气。五个队长中只有百事通和你一心。支持你的不占多数。改变这种局面要看一把手老穆。你干娘也许能开这把锁。”
吴毅说:“你说我干娘,她怎么能开?”
吴敬轩说:“他们之间早先不是还有那么一点意思。利用这个条件让你去干娘做做工作。转个弯也许能攻下,这叫迂回。你可以试试。”
吴毅说:“让我好好想一想。”
吴敬轩:“亲戚送瓶酒我舍不得喝。咱爷儿俩一起品。酒能提神,也可开心。你心放宽,他们挡不住大潮!就乡里先在咱大队推行这一点来说,就值得庆贺!”两人喝了一阵。吴老告辞。
吴毅喝了酒满面红光有了精神。
这时快晌午了,红花抱着孩子提着一篮鸡蛋来。她近来面颊红润气色很好。她的小孩十分可爱。她问:“哥,嫂子呢?”
吴毅说:“去娘家了。红花,你来啦!”说着接过鸡蛋篮。
红花听说嫂子不在家心里暗喜,说:“俺妈特别惦记你。”
吴毅把她让进屋内,说:“眼下生活紧巴,都指望鸡蛋换钱。一会儿你还把鸡蛋带回补孩子!”
红花说:“俺奶多着哩。你操心多补身子要紧!”
吴毅说:“请对干娘说不要为我费心了。来,我抱一下孩子!”
红花从孩子小嘴中拔出奶穗,奶汁立刻从嘴角四溢。孩子不乐意哇哇直哭,脸埋在怀中。吴毅把孩子接在手中高高举起,夸:“这孩子多可爱,长大一定有出息!”孩子不哭了。红花分外高兴接孩子由于用力过猛奶水喷湿衣裳,说:“我看你今天很有精神!”答:“吴老刚来,我喝了点酒。”红花说:“那你应该贴近生活啊!”贴近生活给人的想象空间多么宽阔,他把“贴”字的意义向纯洁向高尚联想发挥。我若不和乡亲们贴近贴心,如何和和他们打成一片?如何形成变革社会的巨大力量?
过了一会,吴毅对红花说,我还要找干娘呢。
红花说:“我回去对妈说一下。”说着抱着小孩离去。
他望着她的身影想,我今天为什么这么兴奋?因为酒吧,难怪那么多人喜欢。自己平常喝酒不多,酒的学问知道的少。三国时曹操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推动村里当前工作是大事,一个新计划正在胸中酝酿。
27
多年的铁树开花了。
红花妈与多年不说话的穆支书终于搭腔了。她破天荒邀请老穆到家里坐。他万万没想到!莫不是在做梦?这是哪来的风?多年来他只要一闭目,眼前就浮现心上人的倩影;他不敢从她门前过,偶一回眸便头晕目眩,同在一个村,却形同陌路!
傍晚,他心怀忐忑急不可奈如约登门。桌上摆了一盘油炸疙瘩!切细的萝卜丝和面放在油锅中炸,焦黄酥香,味美可口。这在当时贫困山村可算稀罕美食。他受宠若惊,垂涎欲滴。这种油炸品俗名“疙瘩”。吃疙瘩的延伸意义是受气挨训。人都知道吃疙瘩不是好事。穆支书不是不知道也不是脑子灌水,也许别有所图利令智昏。没人能猜透他的心思。总之,鱼见铒不见钩!
十几年了。这家门让他年年月月魂牵梦萦朝思暮想。然处心积虑又奈之如何?一团阴云头上罩,一个疙瘩心中结。然而一踏进门,感觉是比想象中阳光的多。清洁明亮,有条不纹。尽管家境贫寒家具简单。岁月给她添了皱纹白发,但丝毫不减不可冒犯的赫赫威仪,使人乍然相见不免一颤。主人严正中不失礼仪和温和!
“来了。”
“来了!”
稍致寒暄,客人入座。一方惊喜拘谨,另一方恭敬大方。红花妈端上油炸疙瘩。穆支书尝了一口,连连称赞:“好吃,好吃!”说着不顾生疏不顾尊严张开大嘴大吃大嚼!吃相格外不庄重,甚至狼狈猥琐。
“好吃,你就多吃一点!”红花妈慰勉有加。
“多吃,就多吃!”穆支书说着痴痴地看着红花妈,从脸、肩、胸、腹,最后停在下身,盯着。
红花妈说:“有话你就说。”
穆支书说:“没想到你还这样有魅力!”
红花妈不觉一笑,说:“人老珠黄,岁月不饶人!”
老穆说:“你心甜!”
红花妈说:“真的?”
“回心转意,给我一次机会?”
“别白日做梦!”红花妈正色说:“咱们都是黄土埋住脖子的人了。活就活出个人样,别老像个黄鼠狼!今天我先问你个小事,再问你个大事?”
“什么小事大事?”
“前些年你为什么以放火烧林为名抓我闺女和女婿?”
穆支书说:“这事我一直有愧,以后我想办法安排这俩孩子。”
红花妈说:“这是小事已过去,不和你计较。我今天主要问大事,前些天大队开会,有人反对我孩子,你为什么不管还纵容?”
“谁是你孩子?”
“吴毅,我的干儿子。”
“就为这一点?”
“我儿子宣传土地承包,上合政策,下顺民心,理应大力支持。你当支书不敬君子,却亲小人!”
“谁是小人?”
“唉呀,人都说你是老木。你真木头?”
穆支书的脸一下红到脖根,张大嘴无言可对。
“队长们反对土地承包是为了保权,夜里欢支持他们是为了拉倒车。你没看透他的心?工作干砸了,乡里撤了你这一把手,到那时他不扶正成了支书?我儿子积极工作其实是为你脸上光彩。你为什么还装聋卖哑为小人帮腔?”
穆支书连说:“这……!”
她厉声说:“我今天就问你,我儿子做得对不?你到底支持不?”
“……”穆支书一时语塞。
她噌地一下将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扎在桌子上,说:“你心够狠。今天咱就把话说明白!谁和我儿子作对,我就和他拼个鱼死网破!谁和我儿子一心,割我身上肉也愿意!”
穆支书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哆嗦一下,惊出一身冷汗,说:“我支持吴毅!”
阴转晴天。红花妈转怒为笑:“这还可以!”
穆支书脸上阴阴的说:“那我可要割肉了?”
她说:“慢着!”
穆支书说:“怎吗……?”
红花妈:“先把这疙瘩吃了。”
“这疙瘩好吃不好消化啊!”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我是多少年不知肉味!”
红花妈笑而不语。穆支书揣猜为:你不能急。其实红花妈根本不是随便的人。
老穆不由一惊,想不到红花妈人老了还堂堂正正守节如玉!说:“这时我才明白铁树为什么开花!我听你的,我支持他!”
红花妈赏他一笑,说,明白就好。
“我该走了。”
“你走好!”
28
秋高气爽,暖阳融融。
雪桃漫步走在通往岭南的小道上。此刻,绿野锦绣,荘稼喷香。高粱红樱摇拽招手;芝麻白花飘逸风骚,金谷长穗含羞低头,棉花若雪怒放。望着丰收景象心旷神怡精神振奋,她工作中有些体会想说说。听说吴哥上山干活去了。她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漫无目的走着希望能碰着。
忽然从路边的高粱地钻出一个头发上粘满草屑的毛头家伙。吓了她一跳,以为是个大熊!仔细一瞧,原来是在一生产队辅导时遇到的小青年,还叫不出名字。
“喂,小李老师上哪呀?”小青年问。
“随便走走。别叫老师。你在这里干什么?”雪桃说。
“我在地里拔草。我想我一个问题,好吗?”
“好。”雪桃想,正好听一下群众反映。
他俩穿过一块遮天蔽日的红高粱,来到一片绿油油的大豆地。大豆枝叶茂密,豆荚肥实,叶叶油润,豆香沁人。忽然发现一处高大的豆棵在摇动,发出哗啦啦声响。奇怪,那是怎么啦?有小兔子,还是有什么?小青年顺手摸一石子扔去,“叭!”一声响,跑出一对男女,头也不回钻进高粱地了。她不认识这两人。小青年问:“他们在干什么?”
“管他呢!”雪桃淡淡一笑。
小青年翻开豆棵看。
下面并无什么,一片狼藉。雪桃说:“你这孩子!”
小青年蹲在地下,说:“你来看,这是什么?”
雪桃弯下腰,看清是两只绿蝈蝈,在地上戏耍正甜!
其中一只肥大蝈蝈,鼓腰,头上两条长触鬓,背上的发声器像个小镜片,不时发出咯咯声“鹦其鸣矣,求其友声。”这声既是彼此联络之响,也是求爱之声。大蝈蝈可能是个雄的,前面两只短腿,后面两只腿雄健有力。旁边一只拖着长尾巴的是母蝈蝈。它俩相距不远,并非对峙,又非相倚。一个轻轻摇长触鬚,另一只尾巴微微摆动以示照应。雄的前脚轻轻举起,作半弓状,似在等待,好像在说我爱你!雌的抬起一只脚,慢慢摆动,向对方作出回应。雄蝈蝈觉得自己求爱成功,便悄悄趋近,突然一声咯咯,猛地扑去。母蝈蝈一下跳远。二“人”又相向对峙。一个默默无闻,一个静心叩齿。静中等待,以逸待劳,等待新一轮爆发。轮番对阵,一进一退,连续三回合。突然雄蝈蝈一鼓作气一个漂亮的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了一个完美的接近。
如此触目惊心的虫儿戏,小青年看得如痴如迷。
雪桃没想到小小虫儿世界也会这么惊奇和有趣!
“哈,哈,哈,小虫儿和刚才那俩人一样!”
小青年说:“好看不?”
雪桃脑筋急转弯,说:“我问你一件事。那天我在你们队辅导学习时,我感觉你们队长对承包工作挺支持的,后来怎么一见到大队长忽然变卦?”
“他们和大蝈蝈一样!”
“我问你正事!”雪桃正色说。
小青年说,“小李老师,俺队长毛病多被大队长抓住,不敢不和人家一鼻孔出气?”
雪桃说:“所以才一唱一和?”
小青年说:“有这么一层意思。”
雪桃说:“有没办法转变他?”
小青年说:“有,一物降一物。就叫黑蛋妈降他!老鼠怕猫,蛤蟆怕长虫。黑蛋妈脾气上来天不怕地不怕。队长扣过她工分还想她。”
小青年说:“还有一事?”
雪桃说:“什么事?”
小青年说:“我想让你说个媳妇!”
雪桃说:“你也想当小蝈蝈?”
小青年说:“我想规规矩矩。”
雪桃说:“好,有机会我会给你介绍。你什么时候工作?”
小青年说:“你等好消息吧!”
小青年费了一番心思才把黑蛋请出山。她在村中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一是嘴快,会骂街,二是名声不大好。雪桃不赞成黑蛋妈用这种方式。小青年说,一物降一物。雪桃一笑,说:这不是我的意思。
雪桃说,黑蛋妈你能请?小青年说,黑蛋是我朋友!
小青年执意让黑蛋妈收拾一队长,个中缘故雪桃不知。
黑蛋妈早年丧夫,与儿子相依度日。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村里说她裤带松,雅号一摸卧。据说有一年一次队长派她去牛棚取草。牛棚黑洞洞,只有男饲养员一人。她拿着草包准备出门,男人见她背后粘些草,轻轻拍了一下。谁知她扭过脸就解裤子。男人见状大惊说我是替你拍草,不是那意思!她两眼一瞪说:“没本事能什么哩?”也有些男人背着老婆买一双袜子一条纱巾有备而来,黑蛋妈喜形于色,只要时间地点合适立马迎上。也有男人过于精明,既占便宜又一毛不拔。一队长就是这样的主,玩空手套白狼,事情办完走人。惹恼了黑蛋妈,一脚把他踢下床。小青年所以充满信心,主要是他给黑蛋买了两盒烟,给黑蛋妈买了一斤红糖。
有人说,黑蛋妈口无遮拦,听进好话办好事。这次是听了好言。
辕门外一声炮响,大帅出场了!
29
黑蛋妈开始唱街!嘿,有好戏看了!
一大早,大街上嘁嘁喳喳唧唧呱呱。黑蛋妈高一声低一声指桑骂槐云天雾地开唱。谁也不知道睡了一夜的她究竟睡转疼了哪根筋,像在戏台上一样边舞边唱:
“小鸡毛拦大车——休想。癞蛤蟆吃天鹅肉——想头不低。长虫吸大象——胃口不小哩!咱村搞土地承包,你跳出来反对,剥花生剥出个羊屎蛋,你是啥仁(人)?”
黑蛋妈是说唱奇才,唱得风生水起天旋地转;人听得津津有味声声赞叹!一大街天花乱坠!
有人说:“黑蛋妈唱街比赛,会捧金杯!”
“不吃冰凌不害冷病。谁心中没鬼就不怕。黑包公掀大铜铡——指有人!”街上不断有人喝彩有人捧!
“指谁?”
“那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那是网包里抬猪娃——漏了蹄啦!”
这时一家门开了。一队长挑了一副水桶探头探脑,发觉气氛不对打算缩回,但怕丢面子只好硬着头皮向井台走来。
有人说:“狼披着羊皮,尾巴终究露出来了!”
又有人说:“常过河总有湿脚那一天!”
还有人说:“黑虫郎爬媒堆上,哪儿显你那道黑!”
黑蛋妈说:“瞎子驴跑法场——这回算撞到枪眼上!”
有人悄悄说:“黑蛋妈与一队长是老相好。前些时他又和别人好了。她心里愤得慌啊!”也有人说,“不是这样,黑蛋妈是仗义直言为咱老百姓说话!”
“你说出头椽子先烂,不赞成咱村承包。刮大风吃炒面——咋张开你那大嘴?过去出勤不出力,干活磨洋工。不是我吹哩,若是地分给我,我会在地里抱个金娃娃!”
黑蛋妈黑大帅一人一台大戏!一大早在街上唱的、吵的、臊的,一队长全听到了,不觉惊出一身慌汗,又像谁在身上狠狠抽了一鞭子!“上面唱的调,我还敢逆潮流?”一队长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这时,黑蛋从家里出来叫大帅妈吃饭。
黑蛋妈说:“不吃啦,我还要接着放炮哩!”
有人问:“你想一炮打倒他?”
黑蛋妈:“咱不会得理不让人。我只想敲活脑袋让他改。”“咱村土地承包了,老百姓富了,也不枉我老婆子磨了半天嘴皮子!”有人小声说;“黑蛋妈是嘴上骂心里疼,不想和人家怎样!”
“黑蛋妈是王八吃秤锤——铁了心了!”
“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呢。”
“黑蛋妈,什么时候让俺跟你学一手?”
“你呀,嫩着哩,哪嫌你那一道黑!”
“是呀,想在黑蛋妈前露能,还不是关爷面前耍大刀,老君殿里卖葯。显不起你那一鼻(比)子!”
“蜈蚣怕长虫,长虫怕刺猬。不管黑猫白猫,逮住老鼠就是好猫!”看到一队长灰溜溜诚惶诚恐的样子,人们纷纷夸奖黑蛋妈。她心里像灌了一罐蜜,喜滋滋乐颠颠,心想;小样儿,我还不知你们操的什么心?
有人说,还不快去大队请功,给黑蛋妈请一个金章!
黑蛋妈听了反而喜洋洋继续高声独说独唱,当然也有伴唱,那是有人拿筷子在碗上敲梆。东一言,西一语,低一声,高一腔。热热闹闹,咚咚锵锵,嘻嘻哈哈,吵吵嚷嚷。气也出了,肚皮也空了。一大早过去了,太阳升高了,该得胜回朝,犒劳犒劳肚皮了,老娘吃饱喝足有气再唱。
30
这一段,玉米苗、谷苗普遍发黄。乡农技员说这是缺肥。上面一声,群众火急!都说救苗如救命,赶快给娃子追肥!穆绍庸、叶子贤、吴高奇三人在一起商量。叶子贤说:“让吴毅去办,他在乡里人熟。”吴高奇说:“咱们干部干啥,让一个社员跑,不合适吧?”叶子贤说:“有什么不合适?这一段这小子风头出大了。让他尝尝干实事的滋味!”老穆也说:“让他锻炼一下也好,老吴,你去找他。”吴高奇看二人一唱一和,也不再说什么。就去找吴毅说:“大队让你去买化肥。你先到乡里批二吨化肥碳氨。”他一口答应,到乡里拿了批条回村带上钱便向县化肥厂奔去。
这天他来到县化肥厂,一看,傻了眼!厂门口黑压压排了一长串汽车、拖拉机、三轮车、驴车、牛车、人力架子车,估计有半里路长。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有人啃干粮喝凉水等了三天三夜。远处还有大车小车不断往这里赶。他想,村里急用化肥,等上几天岂不误了农时?他在销售处门口观察看有没有办法。一会儿从里面走出一个人,三十多岁,宽额,红脸。看上去像是个当家的,他急上前递烟。人家看是二角五的黄金叶,嫌档次低不高兴手一挥,说“不吸,不吸!”走开。他又找到供应科。见一位负责人,递上批条。那人看了又看,吸了一口烟,足足等了三分钟才说:“不批吧?你拿有批条;批吧,真让我作难。不如这样吧,你去给我厂批三方计划木材,我立马就给你批化肥。”吴毅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十一点时分,他赶到县木材公司。一问同样需要县计委批条子。又赶到县政府,快十二点了。大楼上高悬一枚国徽,门口挂着县政府的大牌。这就是代表全县50万人民的权力机构啊。
他看了看,下班时间快到了,随便找了一个食堂吃了饭。又到门口等,一直等到下午两点半,经门卫老头再三盘问才进去。
计委在三楼306室。办公室的人一看,门口站一个青年,留偏分头,着旧蓝青年装,穿黄球鞋。一看就知道是农村来的。一位戴眼镜的从镜片射出的目光一直落在吴毅脚上,看得他疑窦顿生,原来鞋上有泥巴。
眼镜问:“你找谁?”
吴毅答:“不是找人,是找你们批木材。”
“你是哪个乡里的?”
“三川乡。”
“你在乡哪个部门工作。”
“不。我是三川乡郭堂村农民。”
“那你应该回去问一问你们乡有没有县统一计划。”
“……”吴毅无言可对了。
“没事请回吧。”
吴毅听罢,心中毫无着落悻悻离去。抬头看看天,天上是一轮火辣辣的太阳,连一丝云彩都没有。阳光照在头上热汗顿生,想起发黄的荘稼苗心急火燎。如果化肥不能及时买回,那么多发黄枯萎的荘稼苗,如一群嗷嗷待哺的婴儿可该怎么活呀?乡亲们在这个节骨眼上正眼巴巴地等着,我若空手而归怎能对得起他们?想到此他急得流下了眼泪!
“吴老师!”忽听身后有人喊。他扭头一看是雪桃。原来她听说吴老师到县买化肥,怕他遇麻烦就借口去县城看爸爸悄悄跟来。此境此时见到小妹妹又喜又恼!喜的是在这人地两生的地方见到家乡人,恼的是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村里还有一大堆宣传工作,你一个女孩家跑什么?看到他脸色灰灰,雪桃说我来看姐姐。
“你姐姐是李雪莲?”吴毅忽然想起那天雨中碰到的女孩。雪桃问:“你认识她?”他不语。
雪桃也不再问,说;“咱们一起找她?”一听去找雪莲,他有些迟疑。
“走吧,我姐会帮你的!”
“帮我什么?”吴毅说。
“帮你心中所急。”
“你怎么知道?”
“写在你脸上,因为买化肥吧?”
吴毅只好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雪桃听了说:“那你更应该求她啦!”他实在不好意思,因为和雪莲曾是恋人,现在怎好去求她?但为了村里事只好去,尽管腿不听使唤。雪桃凭着聪明劲隐隐感到有点什么。
到了县招待所,曾经的朋友意外相遇,雪莲先是一怔,眉头微微一皱,但很快化为淡淡一笑,说:“你们来啦,快坐!”说着倒茶水,递糖果。
吴毅勉强应着。雪桃心想这两人有隐情。不然吴哥为什么那么不自然呢?为了缓和气氛,她说:“姐姐,吴老师特来看你!”话中隐去“求办事”的意思。吴毅则暗暗赞叹这个小妹妹机灵。姐姐也顾盼生辉面飞红霞。
看到姐姐面露喜色,妹妹乘机说明来意。着重叙述在县计委碰到戴眼镜的细节。
“眼镜可能是计委办公室吴主任。”雪莲说。
“姐姐,你认识他?”雪桃问。
“我打电话试试。”雪莲一问,果然是吴主任。经过一番交谈对方说研究研究。雪桃说,烟酒烟酒。姐姐说,小孩子别打岔!
吴毅说:“你看怎样合适?我来时村里给有钱。”
雪莲说:“不用你花钱。”说着掏出几张钱递给雪桃对吴毅说,“让她去。承情你来看我!”
吴毅说:“你太客气啦。”
雪桃接了钱,回头一笑,意思是:“姐姐为什么让我出去,莫非你俩还有话?”其实雪桃出门后,俩人什么也没说。
天黑了,姐妹俩提着烟酒水果来到吴主任家。主任喜笑颜开,没多大迟疑就取出盖有县计委公章的空白公函,大笔一挥批写了三方木材。吴毅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心想这事多亏了雪桃和她姐姐!雪桃说:“哥,明天你先回。我还要和姐姐一起去看我爸爸!”吴毅说:“好,你留下。”又说,“见你爸该说你上学或找工作的事。不能因在村里搞宣传耽误你的前程!”雪桃说:“我的事你不用管!”
第二天,他奔向化肥厂,交上木材批条,化肥很快批下。当满满一汽车化肥拉回村,村里人高兴极了,夸:“吴毅这孩子这回给村里办了大事!”有人说:“遇着难事让老百姓跑,干部不嫌害臊!”夜里欢听了鼻子哼了一声,说:“小白脸前脚走,小狐狸后面跟。谁知出去为什么?”有人听了说:“自己身不正,还说别人影子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