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设计师大概没有想到于休休这种小姑娘,会把话说得这么尖刻,脸色有点难看,可是偏偏于休休满脸微笑,从态度到语气都显得十分真诚而友好,又找不到让她发作的点儿。她又不得不憋着气,那便秘脸,十分好笑。
霍戈抬了抬眉,朝于休休无奈一笑,煞有介事地自嘲道。
“看把你骄傲得,我都嫉妒了。刚出道就有南言带着,少走很多弯路啊。哪像我们当初呀,全靠自己摸索打拼!不过,也是你自己有天赋,让南言看上了。”
他说嫉妒的时候,故意瞄了对面的二位一眼,似笑非笑。
霍戈的长相是很帅气的,尤其他的笑,更是显得一脸的真诚,把骨子里那种坏坏的基因掩藏得很好,看表情,就像真的那么回事一样,足够刺激人。
于休休被他逗乐了,“你也很厉害了,年纪轻轻就是凯利的总监——哦不,是凯利的老板了。你都不知道,一般的设计师要混成总监有多难?要做老板,更是……比登天还难。我也好嫉妒你呢。”
她学着霍戈,一说嫉妒,就瞄向对面的二位。
她也在笑,但不同于霍戈的“坏里真诚”,她的笑容是狡黠而兴味,带了一点挑衅和倨傲的表情,任谁看了都会恨不得把她那张漂亮的脸蛋撕碎,将她那恶劣的表情撕掉,甚至把她打哭——
那两个人,直接变了脸。
霍戈哈哈一笑,get到了和于休休一起损人的乐趣。
看着对面这两位同行“看不惯他们又干不掉他们的样子”,他愉快地揽了揽于休休的肩膀,“走吧,咱们别在这儿商业互吹了,毕竟人家又没有什么可吹的,多尴尬啊?走!前面看看。”
说罢,他朝那二位点点头,“再会。”
于休休勾了勾唇,小声说:“怪不得说同行是冤家。”
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能上来踩上一脚。
霍戈知道背后那两个人听得见,低笑一声,“这话不对。合作才能共赢,比如我们。而目光短浅的人,就会见不得别人好,把路越走越窄。”
于休休看他一眼,漫不经心地笑:“看不出来啊,霍总这么有见识?我记得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人?”
霍戈尴尬:“这不是被美人打动了,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吗?”
于休休哼一声,懒得理他。
两个人施施然走远,巧家这边的展台后,那二位握紧了拳头,气得直发抖。
“我草,什么玩意儿啊?找来南言就了不起了吗?看把她给得意的!”
“是挺了不起。小鱼这周抢我们三个单子。”
“三个?他妈的贱人。”
“可不么,我一个老客户都被他们给抢过去了,第一套房子在我这里装的,新房签了小鱼。我呸,他们肯定是压价了,不守行归的垃圾!”
“怪不得会和凯利走得这很近!这霍戈,也不是个好东西!真是狼狈为奸。”
这二位说得咬牙切齿,唾沫横飞。
在同一条利益链面前,市场蛋糕就只有那么大,同行是竞争者,也是生仇死敌,说起来都恨不能剥了对方的皮。
“那女的,太嚣张了。气得我手抖。”
“人家有人撑腰,不嚣张,谁能知道她啊?”
“呵呵有人撑腰能怎样?他们还能吃人不成?”
“他们不能吃人,我们未必就能?”
那女的想到自己被抢掉的大单心里就不爽。单子就是业绩,就是薪水,就是房贷,就是孩子的奶粉,就是一家人活下去的依托……
“会巴结是吧?那今天就给他们一点颜色好了。”
“……”
走到凯利的展台,接待小妹赶紧端了两把椅子过来。
“霍总,坐。”
霍戈绅士的拉开椅子,让于休休先坐下,然后又让小妹端了水过来,看于休休脸色还沉着,又笑着拍她的肩膀。
“别和傻逼计较。这个行业就是这样,谁能签单,谁就是爹,说别的都没用。有本事市场上见真章!”
于休休眼皮动了动,斜眼看他,“怪不得。”
霍戈绽开一抹不太正经的笑,表情有一丝漫不经心的高傲,“怪不得什么?”
于休休犹豫一下,半眯着眼睛看他:“以前我就觉得你坏坏的,为了抢单子不择手段,现在看来,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是这个行业的人都这样。”
霍戈:……
这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
霍戈意味深长地笑,“说句你不爱听的,这座钢筋水泥的城市,其实和原始丛林没有什么区别,弱肉强食,物竞天择,单子就是靠抢的,谁有本事谁签。在这座城市里,最没用的就是善良。”
于休休抿抿唇,若有所思。
霍戈说:“你一旦下了海,就不能不沾水。早晚,你也一样。”
“我不会的。”于休休说得斩钉截铁,末了,又乐不可支地笑了一声,扑闪扑闪的睫毛,满是真诚,“我入行的第一天,就给自己定了规矩。我装的不是房子,是家,一定要对客户负责,不能为了钱,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良心?”霍戈愣了愣,似乎被这个词逗笑了。
“良心这东西,你有就行,别期望别人也有……”
于休休说:“我相信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要不然——啊!”
话没说完,眼前突然掠过一抹红红的颜色,鼻子里冲入一股子浓郁刺激的油漆味儿。
于休休来不及反应,一桶油漆就像水一样泼了过来,泼在凯利国际的展台上,然后朝于休休和霍戈飞扑而来。
于休休条件反射地捂脸,抱头。
霍戈的第一反应却是抱住她,
大半桶油漆全部泼在了他的身上。
他挡住了于休休的脸,但是她的头发没能幸免,让她从霍戈的怀里抬起头时,红油漆还在湿答答地往下滴,那诡异的颜色,衬着她娇艳的面孔,像一个红发魔女。
于休休提一口气,刚想骂人,就看到了霍仲南和钟霖。
自从那一次在医院里被他训斥离开,于休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张脸了。短短几个月,不长,不短,在这一座没无交集的城市里,她来来去去,经过盛天很多久,不曾见过他,渐渐以为自己已经麻木,甚至不会再刻意去想起。
可是,只一眼,那些深埋的记忆就像重新活过来一般。
他还是那个样子,没有变化。
近乎完美的脸,冷漠,疏离,有着让她一眼忘情的魔力。
霍仲南没有在意这边的动静,人群纷纷挤过来看一场闹剧,他的表情却平静得像初秋的烟雨,不好奇,也没有情绪。
“走。”
他低声说,迈步离开。
钟霖看一眼于休休和霍戈,眼神有些复杂,但没有吱声。
于休休一动不动,任由头上的油漆滴下来,可笑地染红了她的裙子,鞋子,把她染得狼狈不堪。她也听不到周围喧闹的人群在说什么,在吵什么,只是看着霍仲南,一直看着他。
那直勾勾的眼神,灼热烙人。
霍仲南察觉到了她的注视,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刚走到另一家家装展台面前,又回过头,目光越过人群,停留在于休休的脸上。
“钟霖。我认识她?”
钟霖脚步一顿,像被雷劈了,“谁?”
他装傻,不看于休休,而是看向旁边的展台,赞叹道:“霍先生,你看这个风格,是不是你喜欢的……”
对于霍仲南突然兴起来逛家装设计展的事,钟霖到现在还是懵逼的。
他以为老板突然对家装感兴趣,是想要翻新房子,或者想换房子。万万料不到会在这里碰到于休休,想到刚才两人碰面的样子,他的心还在砰砰跳。
“你在怕什么?”
霍仲南突然剜过来,目光冷冷落在钟霖的脸上。
钟霖心跳几乎停了一拍,“啥?我……我没有怕什么啊?”
“你脸红了。”霍仲南眯起眼,“脸皮这么厚的人,会脸红?”
钟霖:“……”
就算他脸皮很厚,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总不能直接把老板拉走吧?
“我想起来了。”霍仲南看着于休休:“她是医院那个女孩儿。”
钟霖心脏骤停,说不话来。
于休休这个时候,已经没有看霍仲南了,因为那个拎油漆桶过来泼人的家伙,正被两个保安摁在地上,对着他们破口大骂。她听了好半晌才明白,这是一个在凯利国际装修后不满意的客户,去公司闹了几次,没有很好的解决问题,和凯利有过节,特地选了今天来泼漆,闹事,想让凯利丢脸,让所有人都知道“凯利的真实嘴脸”。
做这一行,真是什么样的人都能遇到。
于休休这会儿心情沉重,语气梗梗的,对霍戈说:“看来你家惹上麻烦了。”
霍戈说:“你可能也惹上麻烦了。”
“嗯?”于休休不解其意,正想说话,就看到霍仲南朝他们走了过来,那凌厉逼人的视线,让她想说的话硬生生吞了下去,还差一点咬到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