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神在白日日下化作一道灰雾,眨眼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下一刻,李家家主腰间一枚玉佩砰的一声炸得粉碎。
这在西芦城方圆千里都有大名气的炼气士闷哼一声,鼻子里留下黑血来,然后一声不吭朝着后面直挺挺倒下去,双眼一翻,直接昏迷。
西芦城佐上前检查了那炼气士的情况,沉默许久,苦笑叹道:“李家那鬼神以自己四成的魂体修为作为代价,直接切断了和李氏的联系,硬生生吃下了违背约定的反噬。”
“就算拼着修为大损,也要离开。”
老人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道:
“他究竟看到了什么东西,把一个历经千年的鬼神吓成这个样子。”
西芦城主皱眉沉声道:“无妨,随他去罢。”
“不过是一千年老鬼,死后都与李氏家族相关,想来也是没有见过什么大场面,因此被吓住,那也正常,周老你将李元和带下去,给他疗伤,在原本答应的报酬上再赐他上品丹药十枚,将他打发了罢。”
老人看到西芦城主神色镇定,并无半点畏惧担忧之色,心中不由得敬佩,道了一声是,躬身行礼之后,带着因为反噬而昏迷不醒的李元和离去了,西芦城主看着崩裂的莲花祭坛,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一路回到自己的书房,关好门窗。
自暗盒中取出一张泛起玉光的纸张,提起一支材质非金非玉的笔,落笔的时候,面色紧绷,手掌却在微微颤抖,匆匆写道——
老师亲启,
老师,弟子所在的西芦城,好像被人盯上了……
您一定要救救弟子啊。
他将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写下来,满满的一页,然后一个个消失不见,过去了漫长的时间,才又微微地亮起,组合成了其他的文字,映入西芦城主的眼底,让他的慌乱有所遏制,定了定神,然后看到了信上组合的文字。
徒儿,讯息已至。
为师初读,只觉得不可思议,荒谬至极,须知天机卜算,乃是借助冥冥气数施展,所看到的并非是其卜算之人,而是其人在天机命格上的倒影,双方隔着如同无形河流一般的命格,看到的也并非真实的对方。
所以才需要解读。
能够看到多少,解读是否谬误,误差多少,则是取决于双方的实力。
天机如同河流,实力相差得越多,那河流就越发宽广,也越发汹涌澎湃,隔着河流,只能看到扭曲而微弱的部分倒影,甚至于一无所得,但是,也绝不会因为看了一眼倒影而受伤。
为师只当是那鬼物自己的问题,可是连续两次如此,你又说那鬼物不惜修为大降,也要与李家解除关系,却又觉得不像是如此,仔细思索,方才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你确实遭遇了极不可思议之强敌!
其强大的程度已然到了,只是看到天机命格上的倒影,就会受到其命格影响,甚至于被反向锁定了身份的程度,也只有这一个理由,才有可能解释那鬼魂的反应如此强烈,不惜切断修为,此乃是断尾求生啊。
其决断和心性,不由让人感慨,亦是一时之雄杰。
而他最后所说,‘又是他’,为师推测,恐怕他两次所见都是一人。
卜算两人,却导向了同一个卦象。
这有可能是两件事和一人有关,可为师思量,这件事情绝不可能如此简单,如此地浮于表面,那么就只能是另外一个解释,此刻在西芦城卜算,一旦打算深入某些事情,所有的卦象都会被迫指向同一个结果。
这已经是达到初步干涉天机长河,扭曲嫁接卦象和因果的境界。
当慎之,慎之。
如无必要,不可继续深入。
西芦城主看的额头渗出了细密冷汗,只觉得自己想的还是太过于简单,太过于浅显,如果不是老师,恐怕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对面竟然具备这样,足以称之为仙人手段的神通,手掌不由得颤抖。
不行,必须要让老师帮忙才行……避开这一劫!
正要继续在纸上写,突然看到纸张上又浮现出一行字。
对了,还有一事。
为师在九华山上和众多好友论道,已然有所领悟,解决了心身之变。
西芦城主愣了下,觉得这一句话有些突兀,下意识打算恭贺
然后纸张上又浮现出一句话。
因此为师之后要闭关一段时间,断则数月,长则数年。
徒儿你勿要担忧为师。
下一刻,纸张上灵光飞快地消失不见。
仿佛逃命一般,转眼之间就消散了个干干净净,最好还稍显不够似的,连联系的法决文字都各自如人一样爬起来,迈动一撇一捺为脚,从纸上纷纷跳下去,钻进地里,藏进风里,消失不见。
他手上只剩下了一张灵性全消的白纸。
西芦城主准备落笔的动作一下僵硬。
………………
时间渐渐地过去。
西芦城客卿之死被压了下来,而秘境的风波也渐渐不再被频繁地提起,就仿佛所有人都在避讳着提起这两件事情,就连西芦城鬼域的异变也被压制着不往外传。
西芦城缉鬼司的成员更是被勒令不准再追查此事,一个个给放了长假。
而割鹿城,这座处于东澜景洲内部的城池,已经慢慢开始炎热起来。
姬辛在演武场演练了一次八极拳,又将琢磨出来的长柄斧法施展一次,最后将那柄兵器放在兵器架上,回过头看着演武场,用青石铺好的地面,已经被他踩踏出了许多的脚印,出现了道道裂缝,看上去有些旧了。
姬辛回想着这一段时间来的经历,仍旧觉得如在梦中一般。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就像是过去那样,一直被流放在割鹿城,直到记忆中那两张脸庞都模糊消散,直到自己也渐渐老迈,腐朽,最后被埋葬在这里,谁都不会知道自己的存在。
姬辛握了握手掌。
磅礴的气血之力涌动着,带来踏实的力量感,因为这力量正是他自己一点一点修行得来的东西,驱散那种不真实的幻梦感,演武场的一侧,别院的大小管家都恭敬地垂手站着,余高微笑着看着自己,另外一侧是仍旧有些不修边幅的天工于将,拎着酒葫芦。
这是现实啊。
姬辛心中低声自语,迎着众人坦然走了出去。
在割鹿城的春猎过去了三十天之后,前来迎接十二王子姬辛的仪仗终于来到了这一座城池,那些王室的卫士,即便是炎热的天气,仍旧穿戴者全套的黑色铠甲,黑色的战马没有一丝杂色,比起寻常的战马高出半个头的高度。
那些骑士们操控坐骑整齐地踏过割鹿城的街道,越过众人的视线,然后在那少年的身前齐齐跪下,头颅低垂,高呼殿下,他们背后高举着凤凰的旌旗,翻涌着,像是从天而降的云,燃烧着火焰的神鸟在云中起舞。
姬辛看着这如同梦中的一幕,抿了抿唇。
于是,穿过割鹿城的街巷,风声徐徐,少年清澈平静的声音响起。
“诸位,平身。”
第二日。
割鹿城主按照臣子的礼节,亲自将姬辛送出了割鹿城,姬辛坐在马车里,纯白色的龙马拉动马车,他掀起帘子,看到那一座生活了十年的割鹿城在视线中快速地变小,心里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又有了更多的期待。
他想到记忆中模糊的父亲,母亲,放下了帘子,心中呢喃着。
王都啊。
天下九洲之一,东澜景洲的核心之地,繁华甚至不逊色帝都的城池。
他的故乡。
“桐姨,你说父王他,现在还好吗?”
平稳的马车上,姬辛低低地开口。
桐乐轻轻按着姬辛的手掌,微笑道:“王上他是呼啸九洲的英雄,帝都承认的武王,他肯定是不会有事的,王都那些人不可能影响到他。”
她看着低着头不说话的姬辛,稍微用力握了握姬辛的手掌,道:
“不过,你终于可以见到‘王妃’了啊,殿下。”
“我想她一定也想要见到你的。”
“……嗯。”
…………………………
赵离走到了人间司的总部。
一路上许多人都主动跟他打招呼,距离之前他给天机术窥探,已经过去了二十天左右的时间,这二十天里反倒是没有出现什么事情,柳杨舟之死,很意外地没有在城里掀起半点的风波,简直就像是没这个人一样。
他也就放心下来,一边装着养伤,一边提升自己的修为。
一切都很顺利而平静。
唯独一件事情让他觉得有些不痛快,说好了给的奖赏,一直都说是在走程序走程序,死活不给他发下来,直到今日抓了个小蟊贼,上交的时候,南门澜让他来人间司这边,说是有事要说。
赵离猜测是那些奖赏差不多到了,心情颇为愉快。进去之后跟南门澜打了个招呼,然后大剌剌地坐下,一点不见外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喝着,南门澜笑也不在意,咳嗽一声,敲了敲桌子,道:
“你应该也猜到了,你的奖励下来了。”
“不过,和原本的发生了一点变化。”
赵离咬着一块点心,狂翻白眼,含糊道:
“大姐你说吧,给谁扣下了?有几个人?”
“我想要和他进行一番友好亲切的面对面交流,再拼个枪什么的。”
南门澜笑骂一生,道:“放你的狗屁,谁敢克扣我手下人的功劳?老娘第一个打得他搓出屎来,还轮得到你动手?放心吧,是好事,上面决定给你的奖励升了一档,不过究竟如何,要你自己去选择。”
“提高了,这么好?”
“原本是很难,可没有了柳杨舟那个老不死的东西从中阻拦,事情顺利许多,虽然说这确实是花了些时间,倒是也值得。”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是西芦城的上位客卿,位置等同于队正,能够调动一部分人间司的力量,每个月的丹药和薪水翻倍,那一座院子的地契也是你的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安家费,实在不行,六司还可以给你做媒找媳妇。”
有钱有丹药还给房子?
赵离咬着点心,没有直接答应下来,想了想,道:
“那么第二个选择呢?”
南门澜露出一丝微笑,伸出手指敲了敲桌子,慢悠悠道:“第二个选择嘛,没有钱,没有房子,只是一个机会,能不能把好处吃进嘴里,还要看你小子的本事,成了好处更大,不成就还是在我手下乖乖做个小兵。”
南门澜声音顿了顿,不再往下说。
赵离无奈道:“大姐你就不要卖关子了好吧?”
“断在这儿我心痒痒的不行,咱直说是什么好处不好吗?”
“原来你小子也会心急啊,老娘还以为你永远都懒得动弹。”
南门澜笑骂了一句,没再吊着胃口,从袖口取出一枚玉佩放在桌子上,滑给赵离,道:
“一个机会。”
“一个前往王都历练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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