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鄱阳,都督府大堂内。
一位皮肤白皙,相貌俊秀的将领正在审视着案牍上的公文,此人正是东吴都督周瑜。
堂下,一员小校解履趋步入内,毕恭毕敬地向周瑜禀报道:
“都督,门外一名自称越国使臣之人意欲求见都督,说是可以帮都督解决山越之事。”
周瑜听闻此言,目光离开公文,悠悠地问了一句:
“越国使臣?如今四境之内可还有叫做‘越’的国家吗?”
眼见周瑜面色平淡,小校还以为他不想见客,遂询问道:
“属下是否将她打发走呢?”
“不,让她进来。”周瑜摩挲着下巴回应道,“能帮我解决山越之事,有意思,很有意思。”
此前向孙权提议平定山越之人正是周瑜,而这名越国使臣来得正当其时,周瑜又怎会不见呢?虽然知识广博的周瑜并未听闻四境之内有一个叫做“越”的国家,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抽出些许时间会一会这名来使。
少顷,但见小校领进来一人。那人身着暗灰色戎装,看身材体型应该是名女子,脸上却戴着瘆人的铁面具,只露出双眼及嘴巴,显得神秘异常。
越国使臣向着端坐在主位上的周瑜躬身行礼道:
“阁下就是周都督吧,鄙人乃是越国使臣,奉越王之命特来与都督商议要事。”
听声音,那人确是女子无异。
“没错,在下正是周瑜。”周瑜用锐利的目光认真审视着眼前这名神秘女子,随即问道,“不过恕在下无知,请问贵国地处何方啊?”
“敝国地处夷洲。”使臣轻描淡写地答道。
“夷洲?”周瑜想起这个远离汉土的海岛,眉头不由得一皱,当即追问道,“贵国向来与我大汉并无往来,为何如今忽然提出有要事相商啊?”
“都督所言非虚,过去敝国确与汉朝并无往来。此皆因汉朝实力强盛,敝国与汉朝往来所获之物不过是称臣纳贡的名分罢了。这般一面倒的臣服敝国并不需要。然而时过境迁,曾经威服四海的大汉如今已是名存实亡,地方大权完全被各方势力所掌控,似乎又回到了春秋战国群雄割据的时代。只有在乱世之中,敝国才能谋求平等的地位,相互合作,互利互惠,故而越王才会派鄙人前来谒见都督。”使臣如是答道,言语之间满是不卑不亢。
自从汉朝打败匈奴之后,四夷威服,每每使臣来朝皆是极尽谦卑。尽管东吴偏居东南一隅,不过仍是大汉之国土,越国使臣如此态度令周瑜不免有些惊讶。不过周瑜本是儒雅随和之人,不愿与其计较,而是心平气和地询问道:
“相互合作,互利互惠?尊使莫非是指解决山越之事不成?在下倒是很想听听尊使高见,贵国身处大海之中,竟是如何襄助东吴解决山越之事?”
汉代之时,水运多以河运为主,海上风高浪急,行船尤为不便,饶是善使舟楫的江东之士也不愿意横渡大海,故而周瑜心生疑问也是自然。
“敝国与山越各支部落素有往来,故而对各支部落聚居区的地形了如指掌。若能以敝国之人作为向导,带领吴军绕过山越布下的重重陷阱直捣黄龙,兼之敝国精锐之师从旁协助,打败山越自是易如反掌。”使臣冷然道。
周瑜凝视着眼前的这名号称越国使臣的女子,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奇妙之感。这名女子生得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无论何时都看不到一丝情绪波动。这绝非正常人该有的眼眸!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周瑜的背脊升起。周瑜此生中头一次产生了怯意,不敢与她对视。虽然江东之人皆习惯称呼周瑜为“儒将”,但是这并不代表周瑜乃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周瑜十分清楚自己的真实实力。在战场上,只要古锭刀在手,哪怕再凶悍的敌将,他都敢怒目直视。可如今面对之人只是一名手无寸铁的女子,自己却为何心生怯意呢?
周瑜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他决定不再去想,而是识趣的将目光从使臣脸上移开,不与她对视。这是周瑜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凡事无需过分强求。每当遇到匪夷所思之事时,他不会强迫自己马上弄明白其中缘由,因为如此所为只会使自己方寸大乱。每时每刻周瑜皆要保持清醒冷静的头脑,以便自己随时做出最恰当的判断。正因如此,周瑜自从跟随孙策起兵以来所向披靡,未尝败绩。
冷静下来的周瑜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他询问道:
“尊使的提议确实可行。不过贵国为何要襄助东吴呢?刚才尊使谈及‘互利互惠’,那就请尊使将贵国的条件说出来吧。”
越国使臣的语气始终是冷峻中不夹杂一丝感情,使人产生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但闻她冷然回应道:
“都督果然真知灼见,鄙人自当直言以告。敝国的要求乃是复国,所以请求吴侯(孙权封号)将会稽郡慎水(瓯江)以南之地尽数割让给敝国,以为敝国复国所用。”
“复国,这又从何说起?”周瑜闻言身体向后微倾,出言询问道。
越国使臣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冷然回答道:
“敝国先祖乃是夏代少康庶子无余。原本建都在会稽。春秋末年,在先王勾践的领导下一度成为江淮霸主,可是此后势力逐渐衰弱,直至被楚国所灭。敝国余部只好退往闽南,之后到了汉初方才在先王无诸带领下重新建国。可是好景不长,进入鼎盛时期的汉朝绝不容其他地方政权存在。汉武帝在北击匈奴大获全胜后,便调遣四路大军共数十万人围攻敝国。寡众悬殊,敝国不敌战败。当时的越王带领最后一支越军以及一部分百姓逃至夷洲,积蓄力量,等待有朝一日东山再起。”
周瑜家学渊源,对于古代历史也是颇有了解。若依越国使臣所言,越国实乃灭亡于汉武帝之时,距今已有三百余年。周瑜不解为何越国居然提议与东吴联合,共同对付自己的同胞山越,遂追问道:
“尊使谈及复国,在下但有一事不明。为何贵国不如山越那般占山为王,反而要为东吴效力,以此分疆裂土呢?而且贵国与山越本是同源,均是百越之民,为何要帮汉人对付自己的同胞呢?”
在未得到越国使臣合理答复之前,周瑜绝不会做出任何许诺。有道是无功不受禄,从别人身上拿到的好处越多,也就意味着相应的投入越多,甚至还会得不偿失。周瑜并非贪图小利之徒,面对看似有利之事,他反而会倍加小心。因为这难保不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百越之民?”越国使臣极为不屑的冷哼一声,随即答道,“那是汉人给我们强加的称谓,在敝国看来根本没有‘百越’,只有我们越国人才是真正血统纯正的越人,其他那些所谓的百越,只是血统不洁的伪越族罢了。若是牺牲他们就能换来复国,敝国岂有半分不舍?”
“原来如此。”周瑜摩挲着下巴略有所思,再次追问道,“那贵国为何选择与我东吴合作呢?”
在周瑜看来,若是越国真有实力,当是兵锋直指会稽,攻城略地。又何必与东吴联合剿灭山越,然后分疆裂土。
越国使臣目不斜视,冷然回应道:
“正确说来,是因讨逆将军(孙策)以及都督的精彩表现,才让敝国做出如此选择。虽然讨逆将军不幸英年早逝,可他的继任者吴侯却在都督的辅佐下迅速安定政局,使敝国不得不重新审视与东吴对抗的风险。最后得出的结论便是,敝国无法战胜东吴,故而只能与东吴合作,因功换取封地。”
对于越国使者的夸赞周瑜一笑置之,他摆了摆手,淡然回应道:
“尊使太抬举在下了,一切皆是两任吴主之功。”
“鄙人所言皆是事实。”越国使臣不卑不亢,冷然道。
“既然如此,在下也实话实说。单凭尊使所言便想让东吴分疆裂土,恐怕绝无可能。而且……”周瑜说话间,身体向前微倾,正色说道,“分疆裂土乃国家大事,在下并无资格妄作决意。尊使应该面见我主吴侯,跟他商议此事。”
越国使臣闻言却是波澜不惊,只听她从容答道:
“鄙人心知单凭这些无法说动东吴分疆裂土。都督乃是务实之人,若敝国不显示一番实力,都督绝不会做出任何决定。鄱阳境内的山越已经被敝国精锐之师悉数平定,两日之后鄙人会带着山越俘虏以及首领人头再来拜见都督,届时都督可再作决定。”
一向镇定的周瑜闻听此言,不禁露出惊讶的神色。不过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毕竟这只是越国使臣一家之言,结果究竟如何,仍未得到证实。向来沉稳的周瑜断不会因为传言就影响自己的判断。
“在下万分期待两日后尊使带来的礼物,不过与之相比,在下更期待看到尊使所说的精锐之师。”周瑜说话的语气云淡风轻,仿佛与一个老熟人闲聊一般,“能悄无声息于在下辖区之内平定山越,想必贵国精锐之师一定非同凡响。”
“精锐之师也是敝国与东吴合作的筹码之一。敝国精锐之师在侦查敌情,秘密行动方面表现优异,鄙人相信这一定会令都督满意。借助敝国精锐之师,都督于战场之上便可获得前所未有的优势。”越国使臣冷然答道。
惯于带兵打战的周瑜对于这支神秘之师甚为好奇,但是好奇心并不会影响他做出决断。
只见周瑜微微一笑,然后语气轻松道:
“不过即便尊使能够说动在下,在下也无法回应尊使的请求。分疆裂土一事只有我主吴侯能做决定。故而在下还要提醒尊使一句,您找错人了。”
“鄙人并未找错人。”使臣的语气依旧如故,“讨逆将军曾对吴侯有过遗言:‘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由此可见都督对于吴侯的影响力。都督决议之事,只要向吴侯建言,吴侯必会应允。再者说来,如此兵家大事,鄙人觉得还是先找深谋远虑的都督商议,再由都督引荐给吴侯更为稳妥。”
周瑜闻言,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名女子,她的镇定自若外加一种让人折服的气质,令周瑜想起了已故好友小霸王孙策。
周瑜有一种感觉,眼前这名女子早已设计好了一切,任何事情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或许在智谋上,她与自己同属一个级别。
此时周瑜竟然嗅到空气中飘来阵阵清香,这种香味他非常熟悉,因为它与自己的夫人,名冠江东的小桥身上体香别无二致。循着香气,周瑜忍不住重新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位高冷神秘的奇女子,一时间竟有些失神。身上能有如此香气之人,想必定是一位绝色佳人,不过此女那“黑洞”似的双眸又让人触目惊心,难以直视,完全不能将其与美女联系到一起。
周瑜定了定神,主动询问道:
“敢问尊使尊姓大名?现居何职?”
“鄙人姓姒,名真实,并无表字。”使臣不带一丝感情,冷然答道,“现任越国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