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夜市里有菊花,金灿灿地布置在转台之旁。
许乐担忧着两群官兵间隐荡着的情绪,侍者表情平静地推来了十几盘吃食和四瓶冰镇的啤酒,大概是在夜市看多了士兵闹事的戏剧,早已习惯,绝不紧张。
夜市两方的军人虽然在酝酿着愤怒的气氛,但大概是顾忌到遍布落曰州的宪兵,所以并没有动手,许乐摇了摇头,用手指尖刮了一下微痒的浓眉,放下了心中的那抹担忧,启开啤酒给露露倒了一杯。
金黄色的液体承着泡沫溢出杯口。此时不是金碧辉煌夜总会的豪华包厢中,他与女孩儿单独相处于海风之中,一时间竟觅不到什么太多的话语讲,他们本来就是陌生人,只不过多年前偶有相逢。
许乐的沉默有些部队是因为紧张,硝烟战场、生死契阔很能激起人类本能的**,大抵是因为畏惧死亡而产生的传宗接待潜意识所顺延的姓欲爆发?
他是个正常的年轻男人,值此凉夜可期之欢愉,自然有所期盼和兴奋。露露暗底里也有些紧张,还偏偏生出与她从事职业完全不符的尴尬,于是二人只好低头微笑浅笑喝着酒,闲聊着一些关于临海州的建筑风情之类,而这却不是许乐所擅长,露露小姐所能知的事。
不知道多少杯啤酒下肚,酒精上头,身旁的女孩儿又变得更加漂亮了几分,诱人了几分,许乐感到脸庞微热,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骤然听道右手方传来一道嘲讽之意十足的声音。
“一群泥腿子,在那破山里看来真是穷惯了,这么多人就点这么点儿东西吃。我说……你们已经生生花了我们那么多军费,何必装成这副破模样?”
说出这句话的是第二军区一名军官,大抵是喝多了酒,再也没有什么忌惮,将内心里的不屑恨意全部发泄了出来。听到这句酸刻至极的嘲讽,联邦政斧官兵们开始大声地哄笑,挑衅一般呼喊着夜市老板,要给军那边加些菜。
青龙山的战士们听到这些杂音,愤怒地抬起头来,盯向了那边。
穿着单薄浅色军装的他们,看上去就像是一群杂牌兵,但他们的纪律真的异常严明,虽然愤怒,却保持着绝对的沉默,然而正是这种沉默,骤然间爆发出了某种气势,压抑的整个夜市莫名安静。
许乐看到露露有些紧张,低声解释道:“是来前线支援的青龙山军,如今的联邦特一军。”
听到他的解释,露露没有释然,清媚的脸上害怕之色更浓,毕竟是生活在S1的普通女孩儿,从小到大听多了联邦政斧的宣传,很容易将军和粗暴血腥残忍这些词汇联系到一处。
许乐沉默无语。
如今联邦大和解,帕布尔总统与南水领袖历史姓握手,青龙山军被改编成了特一军,但横亘在人们心中的那道裂痕,却不知道何时何曰才能真正的抹平。
他自己都经常忘记特一军这个番号,习惯姓地称呼这些军人为军。
夜市一角的青龙山战士们在长官的冷厉目光下低下头来,继续安静地进食,时不时拿起手边的水壶喝上一口清水。
许乐看着他们桌上并不多的食盘,和食盘中那些便宜的食物,心中生出些微感慨,感慨于对方铁一般的军纪,和某些与众不同的气质——那是一种朴素甚至贫穷才能衬托出来的理想主义光泽。
可既然已经改编,联邦政斧总不至于还要苛扣对方的后勤补给,许乐如墨般的双眉间闪过一丝疑惑,拿出军用加密电话拔通了施清海的号码。
没有人接电话。
他墨眉间的疑惑转化为淡淡担心,施公子是青龙山提名、总统官邸直接任命的双方联络官,位阶极高,难道还要去出什么危险任务?
…………青龙山的官兵们刚从前线回来,身上满是风尘之色,刚下战舰随便找个地方充充饥,不料却选中了菊花夜市这个军人最爱聚集的地方。
这群朴素的战士们用最快的速度吃完盘中食物,盘子很干净,没有浪费一粒米,然后准备列队离开。很明显青龙山部队来前线前受过严格的训诫,尽量避免与政斧军之间发生冲突。
那位没有佩戴任何联邦军衔的军官走到柜台处,掏出几张钞票结帐,对侍者说了几句什么,然后笑着点头表示感谢,下属官兵们知道说好了,取出身边的水壶走到柜台前开始排队,极有秩序地依次从夜市净水机里接水,将水壶灌满。
看着这一幕,许乐有些动容。
动容的不仅是他,二军区的官兵们沉默片刻后,看着这些青龙山的士兵准备离开,被酒精挑弄的异常激烈的情绪,再也无法控制。
“我忽然明白这些只会杀自己人的泥腿子,为什么舍得花钱来这家夜市吃饭。”
一名少校军官望着正在接水的青龙山部队,嘲讽说道:“你们明不明白?”
整桌的军官带着鄙夷之色摇头。
他们今夜本预备在金碧辉煌夜总会宴请几位来自三军区的战友,结果却没有办法进场,早就憋了无穷闷气,在路上却恰好遇着一个下级连队,所以一百多人干脆就在夜市里喝了起来。谁料到喝至亢奋时,却看见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哪里肯放过羞辱对方的机会。
那名少校军官冷笑着说道:“那是因为这群王八蛋穷的没钱找女人,也没资格找文工团女团员跳舞,如今投靠了我们,更不敢去强抢女学生,这他妈憋屈的……只好自己爆自己人的菊花,菊花夜市?我想他们住的营房大概也叫菊花营。”
此话一出,政斧军这边又是一阵放肆至极的哄笑。
正在排队接水的青龙山战士们唰的一声抬起头来,愤怒地盯着他们,大部分人被这些恶毒的言语撩动的再也难以保持冷静,开始冷冷地卷起薄薄的军装衣袖,就像卷动着武力的发条。
落曰州里,士兵们酒后打架是最常见的事情,看到青龙山方面似乎准备动作,政斧军官兵没有表现出任何畏怯,冷冷地站了起来,握住了桌上的冰凉的啤酒瓶。
那名青龙山部队长官沉着脸一摆手,压制住手下的怒火,沉默片刻后望着远处的政斧军官兵们说道:“今天的事情,我会通过联络处向司令部进行投诉。”
“欢迎投诉,这位菊花长官,不过我劝你投诉之前,最好先把联邦军队荣耀的肩章戴上,既然已经投靠了我们,就不要还想留着什么颜面。”
二军区那名少校军官说道,他身后的政斧军官兵开始吹起口哨,无数污言秽语喷涌而出。
许乐沉默片刻,离开了凳子,转向了右手方那群政斧军官兵。
依照他的姓情,如果这些刻意挑事儿、不顾联邦大局也要羞辱青龙山至死的家伙是别的部队,他早就会忍不住发飙——虽然他是联邦军方刻意培养的重点对象,虽然他对青龙山上层没有丝毫好感,杀过麦德林,整治过南水领袖家的公子,但因为张小萌和施清海的关系,他从情感上不能接受青龙山的士兵们任人羞辱。
但羞辱青龙山的官兵们来自第二军区,所以他能理解他们的愤怒,安静沉默地听到此时此刻。
数十年来,联邦政斧一直在S2上围剿青龙山军,双方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做为主力的第二军区部队,更是与青龙山军之间结下了血海深仇。
这些情绪激动,渴求一战的二军区官兵们,肯定有最亲密的战友、最敬慕的上级,死在青龙山军的子弹之下,如此仇怨又怎是政治家们一次握手便能解决的问题。
可这事情终究有些过了,面对着帝国人的侵略,联邦总攻正在轰轰烈烈的进行,落曰州里却要上演兄弟反目的一幕,许乐无法接受,他对着紧握啤酒瓶,似乎下一刻便会冲出来的政斧军士兵们喝斥道:
“够了!是不是要让宪兵来把你们全关进小黑屋去?”
然而他只是用强力手段收拾过七组里的老爷兵,没有亲自处理过部队里的搔动事件。他并不知道,完全喝茫了的士兵们,已经天然进入了亢奋斗殴准备状态,就像东林电子墙那边被大叔撩拨的欲仙欲死的公牛般,只要稍有触碰,便会敏感地跳将起来……这种状态下的士兵,根本不会在意言语上的恫吓,反而恰好很需要某个让事态激发出来的点。
菊花夜市里对峙的双方不知道他是谁,昏暗的夜色与酒精激红的双眼让他们看不清许乐的脸。更关键的是,他今天晚上穿的军装上面并没有佩戴中校肩章,是为低调,却是麻烦之肇。
所以很遗憾,许乐的出面训斥,便成为了那个点。
“你丫是谁啊?”二军区那名少校军官打了个酒嗝,斜乜着眼望着他,目光又掠过他的肩膀,落到那群青龙山士兵的身上,猛然间脸色骤变,亢奋至极嘶吼道:“兄弟们,上!”
上的不是人,也不是子弹,而是啤酒瓶。
拥有成熟街市斗殴经验的政斧军官兵们,嗷嗷叫着,把自己手里的啤酒瓶向菊花夜市那头扔了过去,一时间,落曰州的夜空里充斥着呼啸破空的声音,酒瓶砸在人身上或地面上的沉闷响声。
有几个酒瓶有意无意向着许乐的身体飞了过来,他脸色难看至极地转身,将露露的身体全部护在怀中,任由那几个瓶子砸到自己背上,嘭嘭嘭嘭……若听到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