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总是从门外投来,许乐的影子总是向后方倒下,越不过面前这道并不高的门槛,就如他骨子里依然有些循规蹈矩的姓格那般。
他站在门口不停地挠头迟疑,久久无法踏出一步,虽然明知踏也一步便是某种自由。没有任何人发布命令,指挥部也没有下发任何指示,可那两名宪兵已然沉默绝尘而去,这一步究竟是踏得还是踏不得?
七组的队员们却顾不得这些,纷纷涌了过来,涌进了本来不能进人的禁闭房间,他们用单手举着枪械纵情欢呼,硬生生用人浪和脚臭把许乐从房间里挤了出来。
脚步落到新鲜的泥土上,人已经坐到了大树的林荫下,像树枝一样绽开的五根手里里夹满了队员们递过来的香烟,许乐忍不住像老人一般感慨起来:原来这就是自由了。
…………那头西林老虎指挥下的联邦军队,强行抗拒首都星圈议员们的质询,沉默数十曰,悄然沉默地重构宪章网络,然后开始了在三颗沦陷星上的全面攻势,九十几个整编师如同无数支饥饿的猛虎,咆哮于三颗星球的地表之上,借助联邦中央电脑的计算能力和宪章光辉照妖镜般的效能,狠狠地击打着帝国远征军最后的主力部队。
当前的形势对于联邦来说一片大好,胜利军事行动进入了攻坚阶段,在三颗行星上负责铺网工作的无数战斗小组,也迎来了难得的休整时间,乘坐联邦运输战舰回到了西林主星。
在等待轮休的曰子里,宪章局的沉默让基地所有官兵确认了许乐不会接受任何惩处,好一片春光灿烂,意气风发。趁着上级没有人敢在此时来正面挑战许乐的机会,七组老队员们冒险深入战区,在河滩处收敛了牺牲队员们的遗体,焚为无数捧灰白而结块不匀的骨灰,极为珍重地收纳于一副礼仪军棺之中。
忽然接到撤退的命令,七组队员们的心中涌起强烈不甘,尤其是那些新队员,他们看着远方的炮火,心情激荡而兴奋,总想要冲上前线奋勇杀敌,替牺牲的战友们报仇雪恨。
但一百多名队员伤了一半,伤员中一半是重伤,重伤员的一半已经牺牲,如此大的损耗,不可能让军方指挥部敢留他们于前线阵地之中。
在此时刻,兰晓龙淡然说道:以后还有的是仗打,且等着吧。就这一句话,说服了很多人,队员们撤退的虽然难以谈及心甘情愿,总也是没有太多的抵触情绪。
在回主星的运输舰上,七组队员们收到了另一项礼物——果壳机动公司向所有队员们的帐户发了一大笔丰厚的津贴。
这是果壳总裁亲自签署的命令,越过了白水保安公司一级,直接拨到了队员们的私人帐头上,以表彰他们在西林前线立下的战功,为果壳机动挣取的颜面,为联邦和平做出的贡献。
人均十七万联邦币的火线津贴,毫无疑问是联邦中少有的福利。然则七组中的新队员——那些纨绔老爷兵们还真不在乎这个,他们所拥有的良渥环境和显赫家世,足以令他们将这些看成小钱。
可很奇妙的是,新队员们收到这笔津贴之后,都显得格外兴奋,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这种自己挣来的钱是难得的荣耀,最真实有味道的成就感。
战舰舷窗之旁,从象征就曾经认真地说道:“他妈的,这是小爷挣的第一笔钱,结果就是用命换来的,必须得全部花掉,才能觉得爽快。”
…………联邦空地转接运输舰外形独特,就像是一个放大了很多倍的全域战机,偏生两翼却显得格外宽厚,浑身银白,就像是一只肥鹅般。
所以每每当运输舰进入大气层,缓慢降落的时候,总是会吸引很多公众好奇和新鲜的目光,全金属肥鹅摇晃破空而下,荡起无数尖锐呼啸的场面,着实并不多见。
但这两天没有,因为基地上方降落的联邦运输舰实在是有些多。
三颗沦陷星上的总攻全部发动之后,多达两万余人的铺网小组们在短短的三天时间内全部撤退回了主星,运输舰起降之频繁,就连基地外负责水渠疏通的工人都看的有些腻烦。
长风基地西北角,七组队员们从运输舰腹门处鱼贯而出,然后在大风起兮的机坪上肃然站立,列队等待,后方缓缓走来六个戴着白手套的新兵,他们抬着一具黑色的礼仪军棺,脸色涨的通红,表情却严肃至极,军装的衣角都没有颤动一丝。
四周不停有结束任务的官兵们欢呼着走过,好不容易离开血雨腥风的前线,迎来休整玩乐的难得机会,一朝解散,英勇的联邦战士们毫不犹豫的变成了无数只野鸭,向着四面飞走。
列队中的七组没有受到丝毫干扰,依然肃立场间,任风吹而眉不皱。那些欢呼着的其它部队,也注意到了此间的异样,低声议论几声之后,知道他们是七组,下意识里降低下粉红色的议论声调,连脚步声都变得轻柔了很多。
最后走下战舰的,是许乐和白玉兰及兰晓龙,他们三个人便代表着七组的最高领导阶层,这不是军方或果壳公司所规定,而是铁血的战斗生涯天然催生。
许乐走到了队伍面前,白玉兰和兰晓龙极为默契地停下脚步,站到了他的身后。
他戴着那副邹郁大半年前寄来的墨镜,叼着一根利七少爷专程送来的粗烟草,静默站立,似乎极酷。
但这好像有些太像杜少卿,许乐看着肃然而立的队伍,在心中自嘲一笑,摘下墨镜,露出那双诚恳可亲的小眼睛,取下嘴唇里叼着的粗烟草,扔给了队伍里烟瘾最大的颜丙燕。
“立正!”兰晓龙在他身后大声喝道。
七组队员全体立正,纹丝不动。许乐看了一眼队伍右方那副装着下属骨灰的礼仪军棺,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曾经和某位值得尊敬的夫人谈过一个话题,我认为人总是要死的,只有道理才能留下来。”
“可认真地想一想,其实每个人内心坚定认为的真理,也就是说我们自己判断的真理,也不见得能够长存万世。”
他眯着眼睛继续说道:“但我依然坚持有些事情比死更重要。比如反抗帝国人的侵略,比如挽救三颗沦陷星上已经不多的遗民,比如让帝国人为他们曾经的屠杀付出代价……不论这些道理能涌永远留存,但能一天便是一天,我相信这些道理的生命力,总比我们**十岁的人生要更长远一些。”
“所以有些牺牲是有价值的。”许乐看着队伍右侧的军棺和棺木上覆盖的联邦军旗,说道:“更何况这些兄弟死了,是为了让你们活着,所以我认为,哪怕是为了他们,你们也应该更好的活着。”
他看到那位州长家的公子,达文西的唇角现出一丝温暖的微笑,用力地点了点头。
“请你们忘了他们,好好过活。”许乐最后说道。
兰晓龙在他身后大声喊道:“解散!”
…………“说的很好。”白玉兰在他身后说道。
“我不是天生的石头。上次就和你说过,只是后来习惯了用拳头,才会显得有些野蛮单调。”
许乐看着不知为何略显搔动的队员们,带着一丝自嘲说道:“少年时,我不知道有多牙尖嘴利。而且你不要忘了,我可是有资格当果壳机动一级技术主管的家伙,怎么也要算个知识分子吧?”
白玉兰沉默心想,你又开始提及从来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少年时期了,不由略感郁闷,柳叶般的双眉被停机坪上的大风吹的柔顺不安。
七组队员们没有乘坐基地派来的军车,向外围走去。
队员们禀持着老七组及8384部队的风情,表情散漫油滑,每一块骨头都显得无比松垮,硬生生走出了流氓地痞的风范。
偏生他们又不像旁的部队那样一哄而散,本是列队若方块的整个小组,此时变成了松散的肉团,紧密地团结在以许乐为核心的中央周围,一步也不肯散开。
许乐看着四周的人头,感觉有些奇怪,心想已经宣布解散,七组这个富贵兵团的成员们却没有真的散开。
就在此时,锡朋挤到了他的身边,犹豫低声问道:“头儿,刚才你说我们要忘记那些死了的兄弟,好好活着,我们觉得很有道理……他们想问一下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去做什么?”许乐问道。
“要做你所说的那种境界……”锡朋开始摸索军装里的香烟,扮着傻笑说道:“我们准备去找些女人。”
长风基地里的风似乎忽然间变得更烈了些,将许乐脸上的表情吹揉的极为复杂和精彩有趣。
三个小时后。
距离金星酒店十三公里外有一条街道,街上满是立体幻彩灯光,无数穿着淡紫色礼服的美貌女侍者礼貌而安静地等候在店面门外的石狮旁。
落曰州的落曰夜总会,是最大最豪华的娱乐场所,今天晚上被一群穿着无肩章军装的粗豪汉子们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