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次日是双日,不朝,刘义符却照例起了个早,去景阳阁南书房看了看,百官初到衙视事,暂时还没有奏书递入宫内,让他一时竟有点百无聊赖。
他转去棋室,里面的樗蒲、围棋等棋具都让韩龟寿收走了,改成了专设的军事书房,最里侧的屏风也被搬走,换成了横长一丈二,纵一丈五的巨幅疆域图。
这是近来新绘,北方已包括秦、泾二州及西秦、吐谷浑、北凉、且末、于阗、疏勒、龟兹、乌孙、悦般、柔然、夏、魏、北燕、高句丽半岛四小国、契丹、库莫奚、乌洛侯、失韦、豆莫娄亦称大莫卢、勿吉,西南则包括了林邑、真腊、素可泰、蒲甘、若开等中南半岛诸国,这就是与中土文明接壤的全部。
东西两侧的墙上各挂有一幅小地图,西为胡夏与西北诸国,山脉、河流、郡县地理要详尽得多,东墙上一幅图则是北魏与边境六镇,及辽东部份区域和高句丽半岛,主要是海图。
刘义符四下看看,突然觉得还少了一个大沙盘,这玩意也不新鲜了,东汉伏波将军马援将讨隗嚣时,向光武帝献策,聚米为山谷,指画形势,使光武帝大喜称:虏在吾目中矣!
但那还只是有沙盘的模糊概念,没有比例,也没有那么精确,更没有经纬,但经纬线也只是大概的数据,因相关到天文地理,这事已经引起何承天的极大兴趣,不过刘义符需要的是依照比例来设计制作的全天下精准沙盘,难度还有点大。
张维已深得刘义符真传的绘图经验,再加上毛德祖、左司马右长史张蒿等人,已经足以成功制作出来。想到就做,刘义符当即召来三人讲解一番,让他们参照这三幅地图临摹的副本,用胶泥、黏土捏造,并搭配木雕模型。
三人告退后,刘义符想起一事,叫上陈裨去备车叫人,再召来刘穆,这家伙最近升为镇北将军、领左金吾将军、殿中仪卫郎将,牛默已升镇南将军、领右金吾将军、殿中班剑郎将,两人皆是冯晏下属实际带兵的军将,职位略低却是近侍。
左、右执金吾在前朝已被省去,本朝开国初即复置,但也只有个名号,地位低得多,改以羽林监、殿中将军、武卫将军统宿卫,其下有殿中员外将军、员外羽林将军、员外司马督,员外中郎将,员外郎将,名目后来是越来越多,编制也是迅速膨胀。
改制后,大内都督府下左参将张冀所领,即是原羽林监的职事,下辖有左、右郎将,下设六名司马督;右参将所领是殿中将军的职事,下辖有左仪卫、右班剑,其下也有六名司马督。
武卫将军刚被裁不久,但刘义符最近又打算复置,统管隆中营、重骑、重步、重弩等强力精锐兵种,也是高危兵种,兵源是万中挑一,抚恤从优,可以自己补贴一半钱粮来供养,更能获得忠诚。
步下太极西殿台城,陈裨与刘穆已带着百十仪卫等着了,更有刚从客馆召来待职的天水郡丞陈远琪,他正肩上斜挎着一个医药箱,背上还另背了一个,走近时便闻到一股浓郁刺鼻的药草味。
“臣拜见陛下,不知郑相公在何处?”
刘义符抽了抽鼻子,伸手虚扶,笑道:“免礼免礼!郑相自是在尚书台,莫非你连药草都带了?”
“既是陛下召臣进京专给郑相诊治,臣到京就先去郑相府上拜方,不过郑相却不在家,询问了其妻刘夫人和长子郑愔,对郑相的病算是有所了解,如何用药也就心里有数了。”
“不错不错!几微知著,做事先有准备就好。”刘义符连连点头,大为赞许,又笑道:“不过朕召你进京,可不仅是给郑相诊视,另有大事要交给你来主持,走……我们先去尚书台!”
刘义符没说透,陈远琪也不好多问,一行人出宣德门入瓮城,转从东阁门而入,里面就是尚书台朝堂大院,也是一个巨大的汉白玉铺地广场,北侧是七列坐北朝南的官房,原是尚书令、录尚书事一人和属官的官房和大堂,甚至可以在此举行宰相联席朝会,有自专之权,官员们私下称为东府。
南面一墙之隔外,则是尚书左、右丞,左、右司郎中、员外郎,勾九部十二主事官署,但撤置尚书令后,郑鲜之和王敬弘就带着掾、史属官搬进了北侧左、右官房,大堂基本上空置未用。中书省和门下省都在瓮城之西,称为西府,吉翰比较务实低调,没再主持过宰相朝参,因此相权大大地削弱,朝中一些官员颇有怨言,却没人敢指责。
陈裨派了两名小竖人先去知会一声,刘穆随后带仪卫先闯进东府大堂,内外值守,陈裨高喊一声“官家到”,东府北堂两侧官房内,郑鲜之和王敬弘急匆匆带着一群属官出来见礼。
“未想陛下果真如此恩遇,却叫臣何以报之!”郑鲜之激动得满面红光,当即就跪拜行以重礼。
这事虽有一定的必要性,但刘义符也想顺势秀一把尚贤敬老,爱护重臣之意,赶紧抢前几步一把扶住,宽慰道:“有道子相公这等公忠体国的老臣是朕之福,亦是社稷之福,相比于道子相公效命于先帝以来,为国为民数十年如一日,朕做这点小事又得什么,还望道子相公万勿推辞才是。”
君臣寒喧几句,互有默契地直入大堂,两侧旁坐,刘义符高居上首,挥了挥手示意,陈裨便带着几名小竖取来一卷织毯在堂上正中铺地展开,再摆放条案。
“郑相请就位!”
陈远琪两手拱拳,躬身向众人团团行了一礼,这才至条案一边放下医药箱,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是刀、剪、夹、钜等各种琳琅满目的小物件,一一编插入皮革小囊内。
“有劳陈郎中!”郑鲜之微笑,至条案对面跪坐,看了看医药箱中各种小刀具,好奇道:“看来陈郎中不但能治病,更善于治金创啊,有道是医者望、闻、诊、切,以你观之,郑某所得是何病症?”
“以陈某观郑相气色,神态面貌,其病当在心、血也,待陈某切脉以判断病到何种地步,再开以药方,郑相请……”
陈远琪说着,取出一块方巾置于案上,示意郑鲜之挽起衣袖伸过手来,再以二指轻扣于腕脉,微闭着双目仔细感受。只片刻便睁开眼,又换另一只手,察看了眼仁、喉舌,一一问明睡眠、起居,有无头痛、耳鸣,原太医徐道度又是如何用药诊治等,当问起房事,郑鲜之燥得满脸通红笑骂,众人都大笑起来。
至此,陈远琪得出结论,向刘义符禀道:“陛下!以臣看来,郑相之疾为阳亢、胸痹两症并重,应先缓解阳亢,再治胸痹,不过郑相年事已高,此病缠身多年,已很难根治,大概能治七成,三成靠自身调养,或许可增寿二十年。”
阳亢其实是高血压的古称,胸痹就是冠心病,三国华佗就曾列举出这个病症以及治疗用药方案,可惜他的失传了,以至于魏晋以来许多名医一直在探索偿试,很多郎中判断失误,当作头痛或头风来治,往往药不对症。
陈远琪言称可增寿二十年,纯粹是安慰病人,能增寿十年就不错了,郑鲜之自然也心知肚明,好心好奇地笑着问:“那以陈郎中看,当如何治呢?”
“不急!先开两幅良药缓解病情,需连服五日,再择阴雨之日为郑相施针,拔除一些淤血,药方与剂量皆可依病情增补,一个月后当能见效,三个月方能明断是否可根治。”
郑鲜之大为意外,又惊又喜道:“好!陈郎中既当陛下之面下此明言,那必有把握,郑某尽遵医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