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申时中,宫宴方散不久,百官都已散去回衙,再有半个多时辰也就该下值归家了。刘义符回到太极西殿景阳阁,心里有些烦恼,坐在殿内默默地思量着这事会造成什么影响。
这时一阵脚步声响,郭叔融和张邵联袂而来,在殿门外行礼求见。刘义符轻唤了一声,两人便一起入殿,在刘义符抬手示意下落座。
“陛下!会稽长公主这一求情让事情大坏,京城内外怕是要为此事议论纷纷了,宜都王僭越在位年余这是事实,可当时陛下巡幸寿阳有众臣相随,并不算失位,那么宜都王就是篡逆,这必须形成公论。而太后与司马皇后遇害,这就是弑上,大逆不道,天理不容,必得论罪!”
郭叔融话音一落,张邵也附和道:“不错!事到如今天下人皆知,本来还可以缓一缓再定论,欲定何罪名也能从容处置,甚至两全之策亦不无不可,唉……实未想到公主如此不智!”
张邵时年五十三岁,早年与刘穆之一起皆是先帝心腹谋士,历任太尉参军,北伐后秦时与刘穆之一起留守,后先帝班师,想调时为太子的刘义符出镇荆州历练一番,只有张邵以储君不宜外任为由力阻,先帝才作罢。
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刘义符西巡时,张邵与其子张敷二话不说就投效,他们家族都已打上了刘义符这储君的烙印,所以后来张邵被调荆州担任南郡太守、兼宜都王府司马时,被王华排挤,再调湘州刺史,当时先帝就有以张邵制衡荆州的意思。
看着这位因利益,已与自身地位绑在一起的老臣,去年初驳回南征广州的一点不快已烟消云散,刘义符问:“那以茂宗公之意,当如何处置是好?”
“陛下刚才在殿中一翻应对,可谓是相当出彩,绝无错处,依自己心意处断即可,只是……还是私下处理为好,且不要在京城,事后以帝王之礼厚葬,身后事宽宏一些,天下人也说不出什么闲话。”
张邵虽未明说,但很明显地提醒,这事要赶紧处理了,不然传得越广就说什么的都有,一千个人心中就有一千个想法,那时就不好办了。
交待明白,张邵与郭叔融也就告退,剩下刘义符独自在殿中徘徊,思索着执行的策略与人选。
帝王之礼,终究不太合适,还得再考虑,帝王之死称“崩”,王公与后妃称“薨”,不能施以刀兵,赐鸠酒不是好办法,这其实是砒霜,需要很大的量,而且这玩竟有点危险,宫廷中最好不要有,那恐怕只能赐以三尺白绫喽。
席开泰?这个人迟早大用,不合适。牛默?不太舍得他的忠诚!这样想来,就只有窦应期了,做脏活的人太少,还得多物色几个才行啊。
想到这里,刘义符立即召来陈裨,委婉地说了几句,陈裨会意后便去传话给窦应期了,怎么做,刘义符才不去管。
目前,兵声曹在京中还没有正式的衙署,窦应期便在渎六桥畔南的吴氏衣饰店,与吴逢一起处理军情,初步梳理分门别类后会转递给新任秘书监张维分析,最后亲自递交皇帝案头。
这日的郊祀朝会宫宴,窦应期也参加了,不过他是在偏殿,这就比较随意,匆匆饱食后他就回衙了,暂时还不知道殿内发生的事,当陈裨找到衣饰店时,夕阳已染红天际,窦应期正准备回家,他在建康还有一位族弟窦应祯任廷尉评,秩六百石,相当于县令。
窦应期小臂挽着一件包袍出门,就见店铺门口台阶下,两名年轻小竖,一个伙十名侍卫随侍着一驾马车,却是陈裨从车内钻了出来,这年轻宦者,窦应期可不敢得罪,当即拱手满脸堆笑招呼着问:“哟……是陈谒者!有何贵干?”
“里面说!窦参军有重要任务了,办好这件事包你飞黄腾达,某可是在官家面前为你提名的。”陈裨一开口就笑嘻嘻地抛出了诱饵,以让对方先入为主。
窦应期差点笑歪了嘴巴,一边侧身相请,一边话里有话地回道:“哦?那某可多谢陈谒者,话说……前些时日某悄悄送你的一对镶金琉璃盏,可还满意?”
“咳咳咳……私事不宜多提!”早在荆州时,陈裨就已经收过窦应期几次的好处了,但目前为止,还就只有窦应期好这一口,别的大臣武将却不会,陈裨也不敢暗示索要,若韩龟寿知道了,这差事一个不好就丢了,刷马桶做杂役可没人愿意。
引陈裨进了自己的签押房后,窦应期顺手带上门,转回条案后坐下,陈裨自来熟地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盏,猛灌了几口撇撇嘴,嫌弃道:“冷了冷了,苦味尽现。”
窦应期笑了笑,并不接口,只是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陈裨看。
“窦参军应该知道燕雀湖行宫的那位吧?这个死结是时候解开了,日久则对京中局势不利,所以官家遣陈某来这一趟。”
“什么?现在就解决?是不是急了点?”窦应期面露恍然之色,心中一动顿时醒悟,疑惑道:“莫非是想让窦某来办?”
“久闻窦参军机敏过人,果真如此!”
陈裨不着痕迹地称赞了一句,并未否认,但要让窦应期明白这事的紧迫性,只得将宫宴上会稽长公主当众求情的事说了出来,并按刘义符的提示复述了一遍。
窦应期听完,一脸难看之色,质问:“陈谒者?这就是你说的飞黄腾达?某若做了这件事,以后千夫所指,岂还能立足朝堂?你这是把窦某往火坑里推啊!这还只领了两年军情,某家兄长已不愿与某往来,此后……只怕要在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窦参军此言差矣!哪怕身为公侯也比不上简在帝心啊,官家待臣下一向宽仁,你虽不在朝堂,不会有显赫声名,但却是官家信重的鹰犬,暗里的地位不比满朝诸公差啊!”
窦应期一脸苦笑,只得接受了这个任务,当即亲自送陈裨出门,望着他的马车远去,面露惆怅之色,口里喃喃自语。
“鹰犬啊鹰犬……自此身陷泥淖,锦衣夜行而不得富贵还乡,又不想落得汉家苍鹰郅都一样的下场,这该如何是好……”
窦应期满脸愁容,双手使劲地搓了搓脸,在门前台阶上来回踱步片刻,忽然心中一动,想起自家族侄窦应祯,这事情可让他帮忙,从廷尉寺调些得力的狱吏来实施,以后若被人非议,可以让那些狱吏来做替死鬼,与自己无关。
想到这些,窦应期得意地一笑,急匆匆去窦应祯家,打算连夜调齐人手,除了皇城会入夜关闭城门,篱门内外其实夜间都可通行,也谈不上宵禁,这事一点问题都没有。
次日天将明,皇城东北青溪桥头,窦应期一早到南郊大营找庞咨借调了三旅轻骑带到此处,等了不多时,族弟窦应祯便将请来的狱吏二十余人送来。
窦应期问:“这些狱吏一早离衙,有人打听吗?”
“谢述刚到衙上任,他看到下官带人走并没有理会,什么都没问。”窦应祯才三十来岁,中等身材,双眉细长,眼神锐利,长期执刀笔养出了一种冷厉刻板的气质。
“那你回去吧,对任何人不要提起此事!”
窦应期嘱咐了一声,随之带着狱吏和三千余快骑直扑燕雀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