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长安仍沿用西汉旧城,其周长六十四里有余,呈不规则正方形,劣土城墙高三丈二尺,坐落于渭南龙首原之西。
自前朝衣冠南渡,历经前赵、前秦、后秦据此称国建都,城垣宫殿皆大体保持完好,且屡有修缮,但皆国运不过几十年便衰亡,虽曾短暂为武帝刘裕所收复,却终究无甚根基,力有未逮,得而复失,为胡夏所据。
然而,这一年对胡夏来说也是多事之秋,自商於武关之地失守,赫连勃勃驾崩,太子赫连昌匆匆回都即位,仍留平原公赫连定、北平公赫连韦伐镇守。
不料宋军先取商洛,主力却又从汉中北上,陇东扶风、武都诸郡皆失守,美阳败兵逃归,上报六弟河南公赫连满阵亡,令时年二十来岁的赫连定又惊又怒,坐立不安。
不过有赫连勃勃的八弟,也就是赫连定八叔赫连韦伐辅佐,赫连定倒也胆气壮了不少,立即决定派赫连韦伐、扬武将军叱奴逢干、池阳太守姚祗等统兵五万西出长安,往始平、北扶风、盩厔县一带布防拒敌,并派快骑将警讯飞报统万城与陇西、安定各地。
长安至槐里约两百余里,赫连韦伐统率兵力太多,即算是以两万宫卫精骑为主,但事先战备不足,携带大量粮草经三日才到始平郡治槐里,而前锋探马又传回陈仓已失守,宋军大将高道谨留贺愔驻守陈仓,亲率步骑四万进抵美阳,在杜水东岸的中亭之南据河扎营以待,颇有决战之意。
宋军如此恃无恐进逼,反倒使赫连韦伐犹豫起来,连日派哨探侦察,确定宋军骑兵不多,于是这日一早率部西行八十里,在小槐里与宋军相距四十里扎营,以待来日在渭水之北与郑国渠之南的平原上对决。
。。。。。。。。。。。。。。。
自前朝义熙中,赫连勃勃叛后秦自立屡次南下大掠,曾从秦州强迁一万六千余户汉民而归修筑统万城,以致秦州现今的汉人口极少。
渭南的籍水与渭北长离川有大片肥沃荒原草地,代之的是匈奴、羌人、鲜卑杂族等胡人帐落栖居放牧,更北面安定郡的临泾、泾阳更是遭到过屠城,有少量汉人居住也多是乡豪据坞堡自守,所以秦陇驻军几乎没有混编汉兵。
不多时,大地震动,马蹄声如潮水般轰鸣,一条黑线出现在渭南平原上,如波浪翻涌拉伸扩散,渐渐可以望见成片的旌旗随风猎猎,其后方卷起漫天黄尘,弥久不散。
“他们来了!必是赫连叱干,由某率斥侯与中军骑从凑个六百骑,先阻击一阵吧?”刘伐奴打马上前请战。
贺安平心里也有些担忧,却面带自信从容的微笑道:“这支骑队是我们的后手,不可轻出,既然他们敢来,那就先磨一磨他们的锐气,必要的时候再出击,刘将军!准备迎战!”
“好!某亲往前方调度!”
刘伐奴说罢,打马沿方阵间空道直往前阵,前锋五个旅临时也合编为一军,展开来恰好就是一个完整的战斗序列,占地将近一里组合式大方阵,每方位一旅十个都,左右营侯督阵,旅帅居中指挥,只是阵形有所不一样。
步阵左、右侧冀为竖式,中军是按“都”级多兵种调配的正方阵,前排先配以弓弩手,以备仰角抛射;后为横式长方阵,此时完全就是预备队,因敌骑冲上斜坡时多半马力已尽,无法对后阵造成太大的杀伤,而六百精骑自然也收缩在后阵山脚下。
前阵是直面敌军,刚好二营横向对接呈前突的半月状弧形,一共五横排。前一排士兵全部身披新式明光甲,以橹盾架设壮汉臂粗的一丈五尺大矟,这种大矟最长的甚至达到一丈七尺多,不过因造价昂贵比较少用。其后排依次递减为丈二、一丈、九尺标准步槊。
全军矟矛如林,四面伸展,既无一丝异动,也无一点杂音,这让敌骑逼近三四里外也看出不是弱旅,遂隔着老远的距离整队,先派出四支五十骑的小队绕着大阵四面游戈侦察,试图找到薄弱点。
敌骑一旦接近百步,立即就有阵中后排的弓弩手攒射,使其有所忌惮,但游骑这般反复奔腾,马蹄践踏起一阵阵的黄尘,使得步阵外围的视野变得模糊。
贺安平无视四周的游骑,爬上数辆大车绑定拼接的“将台”之顶远望,见敌方中军一杆垂挂着牦牛尾的“夏”字狼头纛旗之前,果然是一杆“赫连”的大将旞旗,既不是统帅麾旗,那就是赫连叱干无疑。
片刻后,游骑退却,步阵外仍是黄尘漫天。
呜呜呜……一阵苍凉的大角声吹响,敌方横向骑阵两侧,各有一个幢骑队狂奔而出,直冲向步阵两冀。
贺安平一声大喝:“击鼓!两冀弓弩手预备!”
咚咚咚……伐鼓隆隆直震人心魄,那两支敌骑如两股灰黑色旋风席卷而至,离步阵外里许中途兜了个半圈,一下就迂回到阵侧七八十步外,并同时纵马张弓放箭。
咻咻咻!箭如飞蝗般破空而来,密集地抛射入步阵前几排士兵,一阵叮叮当当的骤响,许多士兵中箭。不过前锋精锐披甲率高达百分之百,最弱的兵也有一副两当铠,只能仅造成零星伤亡。
但中军四面皆先布弓弩手,最低射程也有一百五十步,敌骑冲近的同时也回击一波箭雨,骑兵的目标又大,虽靠着灵活机动,仍造成了比步阵更多的伤亡。
两幢骑队倒冲而回,前方很快又是两幢骑队接续跟上,继续之前的循环骑射,以扰敌军心,小规模杀伤积少成多。
一两轮不过一二十骑的损失,十几轮之后,步阵仍然不动如山,虽有差不多同等伤亡也被替换,但步阵外侧的战场却是成片翻腾的敌军人马,伤兵中箭如刺猬一般,满身是血地上爬行,哭喊着同袍渴望被救助归队,无人的马匹嘶鸣着在地上挣扎,鲜血淌了一地,却是无力站起。
灰尘如此黄雾一般更加浓厚,随风飘散移动,飘入步阵中,和着血腥味十分的呛人。远处密集的羯鼓声传来,夏军步阵到了,远看黑压压一片,传来一阵阵喝骂的喧闹声。
胡人多马背上长大,骑兵是与生以来的,几乎不需要怎么训练,不过要想练成骑兵,又先得是一名合格的步兵,所以他们的步兵素质并不太差,但是阵列协调组织性却是极差,除了宫卫军,州郡步兵绝非敌手。
仅仅是安静了一会儿,夏军步阵前队约两千人缓缓向右冀移动,而骑兵归队再替换出千余骑,再次席卷而出,与左冀相隔里许飞奔。
贺安平举目远望,皱了皱眉,那弥漫的黄尘太妨碍视线了,千骑队狂奔上斜坡山脚下,再突然转一个横向斜冲而下,直撞侧冀中段。
贺安平一怔,他之前也有想到这一点,但赫连叱干这么快就发觉了地地形之利,倒在他意料之外,须臾之间就听左冀传来成串的咔嚓声响,成片的矟矛被敌骑贴近撞断,使得外侧阵列弯弯曲曲一阵骚乱。
杂胡虽擅长控马,但角度也把握不了那么精准,还是有不少敌兵的战马被锋利的大矟刺穿,一翻倒就形成了障碍,使得成片翻倒。
加上五排步队之后,早已待命的弓弩手瞅准时机,箭如雨发,给敌骑造成重大伤害,一时阵外的战场上战马悲鸣长嘶,落马的杂胡士兵多无幸存,被同袍马队踩踏成肉泥。
这支骑队仍下数十骑折损尚未回返,其后方又是一个千骑队紧随而来,竟不给步阵喘息整队之机,如是数轮之后,那两支胡骑虽伤损过半,但左冀大矟也差不多消耗殆尽,再无补给。
右冀迎战夏军步阵游刃有余,贺安平不用分心,可要保证左冀不溃乱,骑兵是时候出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