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隐隐的亮了,庭院房檐下的灯笼被人一盏盏地收掉,那桔黄色的光晕褪去,晨曦青白的光透过窗帘垂幔映照进房间内,隐约能看清这不是荆州的行宫,也不是军帐,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萦绕在鼻端。
刘义符睁开眼一下醒悟,伸手四下一抚,身边人已经早起了,提起软滑的丝绵衾被嗅了嗅,果然是布帛沾染了体香尚未散去。
这时节已经十月底了,早晚有寒意,即是室内也有冷了,他又将绵衾盖上,脑海里泛起一夜的缠绵悱恻,嘴角不禁慢慢地翘起。
是怎么睡在了这里的?貌似是先谈了生意,与魏使互市,以及益、梁二州的军情驿传花费,并召早前在襄阳时唐氏举荐的雍州兵声曹校尉唐毅前来,交代了一些刺探夏、魏军情诸事,不知不觉天色就晚了,唐灵妃的心情很好,便服侍进膳,陪着喝了点酒,然后喝着喝着就喝到房间里来了。
嗯……她似乎是拒绝的,尽管这次前院有几十名商行护卫,但她是不敢喊的,不对!应该是不愿喊出来,那太难为情了。所以,她的抗拒也就显得欲拒还迎,当时她似乎……流泪了,但刘义符分明感觉到,那绝没有一丝委屈愤怒之意,只是那情绪也太复杂,刘义符也说不清,道不明。
“你该起了!难道让东津大营的数万将士们来找你么?”唐灵妃竟已穿着整齐,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房内点上灯烛,瞟了纱帐高挑的榻上一眼,自坐在铜镜前梳理那一头如瀑长发,忽又转过身来,手握着桃木梳惊呼道:“糟了!高司马岂不是要知道了?”
“哈哈……怎么?你怕了!”
刘义符掀衾而起,只身着中衣趿着卷云鞋下地来,顿感浑身一阵凉嗖嗖的,他上前一把将唐灵妃拥进怀里,笑道:“高司马会理解的,绝不会对此有什么闲言,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虽是如此,可妾身想来想去,还是不能答应官家,倒不是怕被宫里两位唾弃,只是……妾身也说不清楚,或许像官家说的一样,习惯是可怕的,一个人太久了……”
唐灵妃说着往胸前靠了靠,刘义符低头吻了一下她光洁的额角,轻叹了口气道:“如果你实在不愿,吾也不强迫你,但仍是等你的……不过吾相信,总有一天你会疲倦,随时可以回来!”
“或许吧!天色不早了,妾身刚刚去备了朝食,待服侍官家洗漱穿衣,早点回去,免得随驾官员们劝谏!”
刘义符有些不舍地伸出手,轻抚过她的脸,微笑道:“好!那你几时去南阳?”
“明天吧,本来想迟几天再去的!”
唐灵妃含笑眨了眨眼,刘义符并没听出弦外之音,却笑道:“那今晚吾还来!”
“不可!难道你要让妾身一个未嫁之妇丢人现眼么?”唐灵妃幽怨地瞟了一眼,口里连声催道:“这是你的衣袍,好像是别人做的,你自己穿!”
唐氏说着出去了,不一会儿端着洗漱用具及一铜盆清水进来,自放置在案几上。刘义符哑然失笑,不看也知道这件麒麟团纹帔袍是谁做的,唐灵妃睹物思人多半会有些尴尬,只好自己穿上了,想了想笑着解释了一句。
“雍州兵声曹校尉唐毅是你举荐的,朕今晚还要召他来面授机宜,到时好随你去南阳,深入关中刺探一下胡夏的情报,这也是要事啊。”
“那……那好吧!妾身可以转达官家的意思,但不管他们军情的事,还有……官家要派人去夏、魏之境,最好再安排几个得力人选,唐毅还年轻了一些,虽也机警,但没那么老练,一个不好可能会坏了大事。”
唐毅三十来岁,为人机灵,性子跳脱一点,确实不太沉稳,原本刘义符看中的是唐辅,但唐灵妃没太多可信的帮手,不愿意放人,所以就只有唐毅了。此时听唐灵妃轻咬着唇,悉心提醒,刘义符不以为然。
“那可未必,他只是缺乏历练,就性格来说其实比唐辅合适,但唐辅年长老于世故,办事滴水不漏,如果这两人配合就好了。”
唐灵妃沉默着不松口,刘义符也不好索要唐辅,用柳枝醮盐刷牙,再洗手净面后至堂上吃了一碗饮饼、两个蒸饼加两枚煎蛋饼,这还是首次吃,是以鸡子混合了少量面粉油煎的,撒了青葱香脆可口。
唐灵妃仍只是送到后堂外廊桅转角处,刘义符转到后院时,乔驹子和柳安民还带着四五十名侍卫正在院中手拿着蒸饼大嚼,旁边还有两桶粟米粥,这是老车夫唐伯挑着箱笼送来的,正陪在一旁。居然连这也没落下,刘义符顿感心下一热,回望了后堂那边几眼。
“牛默回去了吗?”
“昨日傍晚,末将让他回营知会郭长史的。”柳安民回禀。
刘义符转身出院门坐进马车,等了片刻,马车启动一路出城,回东津大营的时候还好没看到高道谨,到中军大帐前,郭叔融听到动静从旁边一座大帐钻了出来,一脸意味深长地笑着躬身行礼。
“恭喜恭喜,官家留心后房,这是国之大事,应该的!”
“呵!”刘义符心虚得不行,哭笑不得,上前小声问:“你没让吾外父知道吧?”
“哈哈……”郭叔融捧腹大笑,四下看了一眼道:“昨日傍晚有新蔡捷报传回,高司马求见却听侍卫说官家去了城内,当时就明白了,放心!臣也是这么劝的。”
可以想象得到高道谨明悟后那郁闷的表情,当然未必是多么生气,只是恰好都心知肚明,这老脸挂不住,尴尬了,估计这一早是故意避开,不然大家都不好意思啊。
不过有新蔡捷报么?刘义符按捺住心中的惊喜与好奇,引郭叔融一起入帐,从其手里接过一纸篇幅较长的文书,一口气看完,不由喜上眉梢。
“痛快!陈珍败失戈阳的不利影响可以大大降低了,新蔡这一战斩首近九千之数,俘虏一万三千余,缴获兵甲三万余套,战马三千余匹,约三万兵半个多月的军粮八千多石,战马草料五千多担,只是李德元部也损兵六千余,伤者甚众。段宏与管义之仅收得四五千残兵败归汝阴,短时间再无力进犯汝南,却不知檀道济接下来会如何举措呢?”
“这样一来檀道济被动了,至少得等到彦之攻取了武昌,进逼江夏、安陆,他恐怕才会南下,不然他是不会轻举妄动的。檀道济用兵,向以阴阳相辅,以沉稳与奇诡并行而著称,以西阳五水蛮的举动看来,如果郭某所料不差,涢蛮与沔北蛮近来必有动作,这恐怕与檀道济的阴谋煽动脱不开干系。”
郭叔融说得这么明朗,刘义符一下就懂了,笑道:“郭长史的意思是,我方随后腾出手全力剿灭此二蛮吗?”
“正是!因为檀道济若率主力北击汝南,则李德元必不与之战而退归新野,如此我部必从襄阳北上,这便与之触发决战,檀道济必然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将按兵不动,而二蛮何足为道?也不是他所依仗的,故此他必须要等到彦之、萧思话打开局面。”
这可真是麻杆打狼两头怕,其实与檀道济决战,刘义符是一点都不担心,现在手中主力可是新军,只是装备和训练都还差一点,编制更大是一大优势,组织结构与指挥将领又是一大优势,因为自“营”一级以上是有参谋监军的,这不是檀道济的旧军队可比的。
可是檀道济老辣得很,襄阳也按兵不出则不会有事,若试图出兵北上义阳,那檀道济必定会马上攻打李德元与陈珍所部。因为襄阳离义阳远,而戈阳离朗陵、义阳近。
但襄阳不出兵,檀道济果真就会作壁上观了吗?这可不一定,但愿随郡陆万斛与赵伯符能先一步北上增援义阳陈珍,最不济也要赶到武阳三关守住北进的通道,否则若让檀道济南下,随郡四通八达之地,他有了腾挪的空间,那可就很难堵得住他了。
刘义符拿着军报又看了一遍,在帐中来回踱步,沉思良久心中已有了计较,突然站定转身道:“那高司马是什么意见呢?”
“昨晚高司马先召众将初步商议了一次,打算从襄阳分兵花半个月的时间平定二蛮,同时紧盯檀道济的动向,而江夏、武昌方面,我们没办法做出指示,目前为还只是互通声息,得看陈道景与丰城侯自己的。”
檀道济为什么要拖着等着?他就是在等局势向他那边倾斜,某伟人有句话说得好: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这话代入到现在战局,那就是相同的道理。
想到这些,刘义符道:“我方不能为二蛮这一叶障目,再拖下去,恐怕湘、宁二州会出变故,传令诸将升帐军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