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四十七年,时任西商太傅的萧泽带着自己长子萧落木、小女儿萧姗出使北齐,此时二十一岁的赤云便是萧家儿女的护卫保镖,一同前往。不幸的是,北齐天京突然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瘟疫,萧落木与萧姗都在瘟疫中死去,天京一时大乱,赤云也在那场动乱中失踪。如此说来,萧泽已经有六年没有见到过赤云。
赤云的母亲是萧落木的奶妈,赤云便是从小在萧府中长大的。甚至可以说,赤云就像萧泽的第三个儿子。
萧落木与萧姗已经去世了六年,这六年间沧海桑田,无数的大事围绕着西商朝廷的内斗而发生。如今,萧泽赶走了成卯日,再次掌控了朝政。他已经听说赤云回到了西商,在禁军中担任副统领,但因朝政繁忙,一时无暇前去相见。
今日萧泽单人劫法场,二人竟以这种方式在玄机塔上相见了。
但是很显然,赤云似乎只知道萧侯的名字,其余的已经全都不记得了。他不再记得自己与萧泽往日的关系,也不再记得以前一起练武的萧落木,和经常采花送给他的萧姗。他的记忆连同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一样,似乎是一同在六年前的变故中消失了。
萧泽坐在塔顶,看着赤云斗笠下紧闭的双眼和永远保持微笑的嘴角,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是悲伤?亦或是愤慨?他也不太清楚。六年前的天京到底发生了什么,西商派他出使到底有没有阴谋,江湖中究竟有多少人在暗中盯着自己?这些问题一股脑地灌进萧泽的脑海中,另他颇有些头疼。
他坐着,思考着,盯着赤云的脸,就像盯着六年前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丧子、丧女、失势、仇恨,都从他的视线中一一划过,落到了不知名的角落中,永远封闭在那里。
六年前的赤云,与萧泽他们一起前往北齐天京。那时候的赤云可是方圆数十里有名的美男子,萧泽甚至都想为他张罗婚事。如今萧落木与萧姗都已经入土,眼前的赤云变成了一个只会笑的盲人,甚至脸型都变得不太一样,若不是他的配剑和声音,萧泽也认不出来这就是赤云。
甚至当年自己教给赤云的剑术,他也完全不用了。
赤云见萧侯坐着,开始持剑逼近。
“擅劫法场,依律当斩。”
“赤云,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萧叔!你小时候住在我家院子里,你和萧落木、萧姗都是好朋友!”
“萧侯,即便是你,擅劫法场,依律当斩。”
“赤云,你以前在我家院子里的梨树上摘过梨,我带着你和萧落木去放过风筝,我教过你剑术,你手上的那把剑,也是我送给你的!快二十年了,你居然还带着它。”
赤云用左手按了按太阳穴,但右手依旧持剑对着萧泽:
“我印象中确实吃到过很酸的梨,但这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我早就已经记不清了。萧侯,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真的不认识你。”
“六年前,六年前在北齐的天京,你还记得多少?我的儿子萧落木,女儿萧姗都埋在了那里。那个时候天京动乱,你也失踪了,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赤云没有说话,瞬间上前突刺,萧泽连忙闪开,青霜剑从剑鞘中飞出,到了萧泽的右手上。
赤云依旧面带微笑,却很僵硬,眼角边的肌肉在微微抽动。
“行云流水,双身剑。”
空中闪过两个赤云的身影,前后夹击,同时刺向萧泽。
赤云的记忆回到五年前,他记得有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人是他的伙伴,那个伙伴身手十分了得,自己使出浑身解数都斗不过他。那时他的眼睛还在,还能看得见那个伙伴的样子。
那个伙伴告诉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只要好好练习,都能变得像他一样强。赤云便开始舍弃一切,专心练习自己出剑的速度。
行云流水剑就是那个时候赤云自己发明,由那个朋友命名的剑术。
……
“行云流水,四身剑。”
两个赤云的攻势被萧泽挡下,在向后腾翻的过程中,出现了四个赤云的残影。
行云流水,四身一剑。那个伙伴曾经给赤云买过新的剑,但他不要。
赤云记得自己的剑是他八岁的时候,师傅送给他的,他就一直用到了现在。至于师傅是谁,师傅教了什么,一概都忘了。
那个伙伴身边的女侠还调侃他,说能够彻底忘记真是件很快乐的事。
……
“行云流水,六身剑。”
六个赤云包围了萧泽,六柄陈旧的铁剑在飞速舞动着,萧泽一人战六剑,渐渐有些吃力了起来。
后来就只剩下他与那个伙伴两个人,那个女侠不知怎么就消失了。从此,他们就走上了被人追杀的道路。无论在何处,总会埋伏着一群高手刺杀。
那个伙伴一直说要查清一件事,赤云便陪着他查,毕竟,自己也无处可去。
再后来,他们中了埋伏,那个伙伴兴许是死了,自己也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西商,据说这里才是自己的故乡。
等他醒来时,他发现自己但眼睛已经失明了,嘴角也再也动不了,只能保持着微笑时的样子。
“现在想想,自己的人身真是悲剧,二十几岁前的记忆全部都丢失了,与那个伙伴相处几年的记忆支离破碎,如今失去了眼睛,嘴角再也不能动弹一下。
不过,这柄剑,倒是一直陪着我。”
……
“行云流水,八身剑。”
自己眼前的这个人,我只知道叫萧泽,是现在朝廷的掌权者。关于他,我完全没什么印象,但他一直在说着什么话,似乎是认识之前的我。
他刚刚一直叫我赤云,一直和我说他已故的儿子与女儿的事,这应该是个可怜的父亲。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只是大家都叫我赤云,那这便是我的名字。
刚刚他也确实对我手下留情。那把闪着青光的三刃剑,在他手中无比的厉害,能够破掉我的八身剑。
强大而懂得克制,真是像极了那个伙伴,可惜他已经死了很久了。
赤云沉默了一会,渐渐收起了八个残影。
……
“镇岳侯萧泽,你为何要劫夺法场。”
萧泽见赤云终于能够好好对他说话了,激动地落下泪来:
“高安是我的朋友,我必须救他。”
“劫夺法场,便是死罪,难道萧侯不知?”赤云用布将剑缠起来,问道。
“法场做何之用?”
“自然是惩处有罪之人。”
“既然惩处有罪之人没成卯日为非作歹八年,你们为何不惩处他。”
赤云沉默了一会,说道:
“因为那个时候我还不在。”
“那个时候你在哪?”
“我忘记了。”赤云把剑缠好,捏在左手上,挠了挠头。
“赤云,你相信我说的,你过去的事吗?”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不过你说,我愿意听着。”赤云也学着萧泽一开始的模样,盘腿坐在玄机塔顶,把剑抱在自己的怀里,“萧侯,你说,我听着。”
“好……不过禁军大统领公孙起好像追上来了,我可不能让他知道我是谁。”
“那萧侯为何主动说话,让我知道?”
“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就如同是我的儿子一般。”萧泽叹了一口气:“如今落木已经死了六年,你的出现,让我仿佛能重新看到他。”
“儿子,吗?”赤云念了一句,似乎听不懂其中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