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苦酒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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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玉田不信玉春的话,对钟以士却毫不置疑,不过有一样不能不耿耿于怀,那就是张士德明知道镖局陷于危难之中,他作为镖局的顶梁柱,如何能心安理得的在少林寺里过了数月,而不向家里通报一声。

  殊不知此事张士德作不了主,玉春因经历这番磨难,心灰意冷,一入寺中便觉恰合心意,每天吃斋诵经,听大和尚讲解法华,尘世的烦恼渐渐远离肉体,于是乎渐生归隐之意。

  这时若放张士德回家,二哥必然要前来寻他,因此便不许张士德等人离开半步,天天逼着他们在寺中早晚一课,中午随寺中僧人劳动,不知不觉竟过去三四个月之久。

  钟以士的伤痊愈之后,大和尚下了逐客令,道:“阿弥陀佛,佛法广大,不渡无缘之人,诸位施主皆尘缘未了,请回吧。”

  玉春苦苦相求,要求削发受戒,并将那一万两银票捐出。岂知他若不动削发之念,大和尚还能收下供养,因他为换取修行而捐钱,大和尚便坚辞不受,要武僧将他请出寺门,一路送出山口。

  张士德怀揣着银票,直到出山口上了去的大道,才终于长出一口气。心里道,这位三爷真能放得下,一万两银子说捐便捐,眼睛都不带眨的,毫不体谅师父的难处。幸亏他要削发才拿出银票,若是进寺便捐了银子,可就苦了镖局一众兄弟。

  张士德双手将银票捧给师父。玉春解释道:“二哥,原来那归正道人要万两白银不过是学堂里的一课,只要我们有这份真心便成,并非真要敲诈我们银子。”

  谢玉田猛的一拍桌子,道:“你还骗我!归正道人是怎么死的?还有两人又是怎么死的!”

  玉春等人全都愣住,不知他因何知道那三人被杀的事情。

  “归正道人死……死了吗?这我倒是不知道,我们离开遇空寺时他们都好好的,还送我们到大路上,钟小妹,是不是?”

  玉春能和谢玉田装糊涂,钟以士却不能骗他,瞥了仉云燕一眼,不语。

  谢玉田多敏锐的一个人,见钟以士看仉云燕,心里有了底,道:“云燕,你说——”

  仉云燕有股子敢作敢当的狠劲,道:“师父,是弟子杀了他们。”

  谢玉田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玉春道:“你,你,你们干得好事!”

  “多谢二哥夸奖,我们是干了一件为民除害的大好事,不过这正是侠义之士的担当。”

  谢玉春还在胡搅蛮缠,谢玉田道:“玉春,别狡辩了,毕竟是三条人命,孙兴勃纠集半个武行的人已经找上门啦!自古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仉云燕,非是为师不肯宽容,而是朝廷法度,师门规矩立在那儿,莫说是你,便是为师也概莫能外,你自决吧。你我师徒一场,你的家人为师会替你照应着。”

  “二哥,你真能狠得下心来?云燕才多大的孩子!”

  谢玉田暗道,正因为他年轻,才不能姑息,这么小便嗜杀,将来还了得。

  “玉春身为师叔,见小辈动杀而不相阻,有失于管教之过,遵照家法,杖二十棍,逐出镖局;张士德也同罪,杖二十棍,逐出镖局。”

  仉云燕见连累多人受罚,跪倒磕头道:“师父,全是弟子的错,不干师叔师兄的事,弟子愿意以死抵罪,只请求师父不要处罚他们。”

  “这会儿知道错了?不忒晚了些吗!”

  钟以士道:“二爷,虽然杀人是不对,可是那些人着实可恨,您是没看到一百多人被囚在石窟中的惨状,若您在当场,也会忍不住要将那些人碎尸万段。”

  “他们虽罪不容恕,却自有朝廷法度约束,若人人都似你们这般动以私刑,天下岂不乱了套。”

  “照你的说法,他们要杀我们,便将头递上去,尔后等着朝廷治他们的罪?”

  钟以士道:“既然要讲朝廷法度,那便是国法大于家规,二爷便不能要云燕自决。”

  玉春道:“钟小妹说得在理,你无权草菅人命,要云燕抵命,也得官家去判。”

  谢玉田不想当着徒儿的面与玉春争吵,更不希望钟以士掺合镖局里的事务,要人先将仉云燕关起来,他要和沙景洪商议一番,再作决定。

  “今日念你们刚回来,都去歇着罢,明日要镖局武馆的人都到齐,再请家法。”

  谢玉春道:“也别等明儿了,我今日便辞了镖局的差事,明儿我去庙里当和尚去。”

  玉春说罢,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回到后院宅中,梁氏听说钟以士回来,准备了一桌子菜给她接风洗尘。

  谢玉田从不喝酒,却因心里苦闷,要宝龙斟了一杯酒,喝得涕泪不止,慨然道:“世间最苦的不是酒,是人心。”

  梁氏见他失态,道:“以士妹妹刚回来,孩子们也都在呢,您何不讲些喜庆话。”

  谢玉田掷下酒杯,转身出去进了书房。要宝龙去请沙景洪。

  少顷,宝龙过来回话,“景洪师叔出远门去了。”

  谢玉田心里压着重担,找不到可以商量的人,更加孤独,由书架上抽了本书,捧在手里,才看了两行,忽然觉得眼前起雾,再看不清字了。

  谢玉田盲了。

  毫无征兆,毫无防备,他就这样目盲了。

  “老天见我有眼无珠,识人不准,收的弟子要么背叛师门,要么滥杀无辜,因此收了我的光明。”

  想到孙兴勃便是在自己家中便夺去双目,谢玉田心道,这原是报应罢。

  坐在黑暗里,想七想八,越发觉得凄冷。不知过去多久,钟以士敲门道:“二爷,以士想和您说说话。”

  “天已经黑了,有话明日再说吧。”

  钟以士格格地笑起来:“二爷,您不想见以士便直说,这大天白日的,您却以天黑作借口,未免太荒唐了吧。”

  谢玉田这才记起方才吃的是午饭。

  “你进来吧。”

  说罢,谢玉田静下心来,气沉丹田,运起内丹功,想试一试能否将眼前的瘴雾逼走。

  钟以士进来后,见他在打坐运功,不敢惊扰他,拿起桌上的书看,见是一本潭腿拳谱,明白江湖的规矩,不能偷窥别家的武艺,便轻轻地搁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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