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蹄梁、田勘两阵大溃,近万秦兵狼狈北逃。
秃发勃野、赵兴、北宫越、高延曹、罗荡、李亮、薛猛、朱延祖诸将各领兵追杀。
杀到入夜方归。
清点战果,各部总计斩首两千余,俘获亦两千余。
——其实俘虏应该是能更多一点的,但高延曹等将为了追擒同蹄梁、田勘,不耐烦分兵看管俘虏,所以杀了很多,结果就出现了斩首、俘虏居然相当的现象。
不过最终,诸将也还是没能抓到同蹄梁、田勘。
因为是身处在天水郡境内,毕竟乃是敌域,故此没在此地多做停留,莘迩当夜就率部西还。
两天后,回到了襄武县城。
唐艾、麴章、魏咸等将於城外相迎。
时当下午,日光明媚。
远望见数千骑於宽阔的原野上,卷尘而来。
渐而随着距离的接近,混杂骑兵之间的穿着白色戎装的秦军俘虏跃入眼帘。这些俘虏被绳索成串地串着,在身着玄黑色戎装的玄甲突骑骑士牵引下,踉踉跄跄地跟着队伍奔跑。
再近一段距离后,又能够看到,许多玄甲突骑骑士胯下战马的马脖子上,都挂着血淋淋的人头,少者一个,多则三四个。
玄甲突骑的前锋见到了唐艾等人,分出数骑向后,至中军向莘迩传讯。
不多时,十余骑的扈从下,莘迩骑着白色的西域龙马,从行军队中出来,来到唐艾等人前面。
唐艾带头,迎接莘迩的诸人齐齐下揖。
“恭喜明公大破秦虏凯旋!”唐艾白衣躬身,捉扇胸前,高声说道。
龙马停住,莘迩从马上跳下,快步到唐艾身前,一把将他扶起,爽朗笑道:“我今战之胜,非我之功,皆卿之功也!”
正要和唐艾说话,莘迩的目光落到了迎接众人中一人的身上,“咦”了声,松开唐艾的胳臂,步至弯着腰的此人近前,把他也扶了起来,亲热地说道:“老麴,你何时来的襄武?”
这人高大壮实,方脸蓄须,可不就是定西的假节、督河州军事、镇东大将军麴爽!
麴爽勉强笑了一笑,说道:“我昨天到的。”
莘迩关心地问道:“狄道被慕容瞻围了这么多天,我闻战况颇是激烈,老麴,你没有受伤吧?”
麴爽答道:“不曾受伤。”
“那就好,那就好!”
两骑驰到边上,骑士下马,大步来到莘迩、麴爽、唐艾等边上。
这两个骑士行了个军礼,说道:“末将北宫越,拜见明公、唐使君。”
莘迩说道:“什么事?”
北宫越问道:“明公,俘虏怎么安置?是仍由末将等部暂时看管,还是这就先移交给唐使君,请唐使君遣步卒看管?”
莘迩问唐艾,说道:“千里,襄武守城此战,长达两个月,秦虏前后大小攻城何止一二十回!我还没有来得及问你,城中守卒伤亡多少?现下还有多少兵士?”
唐艾沉默了片刻,回答说道:“守城之初,共有步骑将士八千四百三十二人,如今连带轻伤、重伤的将士算在一起,尚存五千三百四十三人。”
阵亡将近三千人,折损了将近一半。
这样的情况下,唐艾竟然还能聚住守卒的士气,坚守到了蒲茂撤兵的时候。
莘迩闻之,亦是不禁默然。
大败同蹄梁、田勘两部的喜悦,这会儿哪里还有?
好一会儿,莘迩才说道:“千里,明天你和我一起,祭奠阵亡的将士。”
唐艾应诺,然后接住北宫越的问题,与莘迩说道:“明公,若是需要城中暂先看管俘虏的话,艾现在就调兵出来。”
“好。”
唐艾即令魏咸,叫他回城调步卒五百过来接管俘虏。
莘迩叫住了魏咸,细细看他脸上的纱布,又叫他解开铠甲,撩起两当,看其胸腹的伤处,看罢,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顾视从於他身侧的魏述,说道:“公生了个好儿子!”
望着伤痕累累,脸都毁了容的儿子,魏述眼圈发红,忍住泪水,躬身行礼,大声说道:“以明公之尊,且身先士卒,自处险地,况乎我等?药王负伤,伤得好,要是这样的一场恶战下来,他丝毫无伤,我反而要重重地揍他!”
说话之人无心,听者有意。
此话入耳,麴爽的脸上登时露出尴尬的神色。
北宫越、秃发勃野再次向莘迩、唐艾行了个军礼,随着魏咸去了。
北宫越部和玄甲突骑各部向襄武守卒移交俘虏,并及把斩获的首级堆到一处,在襄武城的东门外建了两个京观,暂时入住城东的秦军营垒,不必多提。
这天晚上,襄武城的州府里头,唐艾置下酒宴。
激战余生的众人欢聚一堂,痛饮到夜半。
翌日,於城东那两处京观的附近,设下祭奠的高坛。
召聚了玄甲突骑、北宫越部和城中守卒,莘迩、唐艾祭奠阵亡将士。
秋风飒飒,吹卷远近。
北顾渭水如带,莘迩立高坛上,举杯酹酒,说道:“此一杯,祭奠今回此战阵亡之诸君!”
杯酒洒下。
莘迩举起第二杯酒,说道:“此一杯,祭奠胡虏乱起至今,凡於历次抗胡战中阵亡之诸君!”
杯酒洒下。
莘迩举起第三杯酒,说道:“此一杯,祭奠胡虏乱起至今,所有被六夷胡虏残害的我华夏之诸君!”
杯酒洒下。
莘迩每说一句话,就有二百大嗓门的兵卒,把他的话重复给周围的近万兵士听。
这些兵士都是此回大战的亲历者,几乎人人都有亲近的战友、认识的人战死在了此战中,又几乎人人都有族人、先人死在了这百十年间,先是匈奴,后是氐羌等各族对陇州的侵掠中,伴随着莘迩简短但是沉痛的话语,上万男儿,无不落泪。
莘迩的语音由沉痛,转至慷慨:“胡乱百年,神州陆沉,我华夏子民,炎黄胄裔,因此而死者,何止千万!此血海深仇,我誓必雪之!我陇之豪杰义士,百年中,因保境安民而死於御胡战中者,多不胜数!此滔天之恨,我誓必雪之!今回此战,战死於襄武者,皆我之同袍也!我心如绞,此恨、此仇,我誓必雪之!”
万众虎士,挥臂跺足,齐声大呼:“誓必雪之!誓必雪之!誓必雪之!”
挥起的手臂,遮挡住了日光;跺足的动静,震动城中屋瓦。
城楼上远观莘迩祭奠阵亡甲士的麴爽和他帐下诸将,彼此相顾,俱皆失色。
歌声响起,麴爽等倾耳去听。
唱的是。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於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於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於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反复吟唱,再三而止。
万籁俱静,静之稍顷,一声琴音,触开涟漪。这琴音迢远,初时含哀,继而带悲,悲到极处,就像破而后立,激昂从悲伤中孵化出,音节越来越快,旋若秋风扫落叶,蓦然而止。
麴爽等人看到,高高的祭坛上,白衣如雪的唐艾举起膝上的横琴,把之砸到了地上。
“待此仇、此恨,此滔天之恨、血海深仇雪后,我再为诸君弹奏一曲!”
在襄武休整了三天,确定了秦军主力没有回头的倾向后,莘迩、麴爽率兵还河州。
曹斐、氾丹部的援兵现在金城驻扎,入了河州州界,莘迩邀请麴爽到金城一叙。
麴爽十分为难,可是没有拒绝。
到了金城,入到莘迩督府。
当着曹斐、氾丹等满座文武,莘迩从容,与麴爽说道:“田君不幸战死,河州重地,长吏不可久悬,我意举羊馥接任河州刺史,君意何如?”
麴爽十分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