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唐艾识孟计 苟雄斩姚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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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麴爽闻报,即召长史田居、司马郭道庆、谘议参军卫泰、裴遗,麴硕派来与他会合的族兄麴章、族子麴凛,和因莘迩之举荐,得以被朝廷钦命从军的大都督府右长史唐艾等入帐来议。

  唐艾是最后得到的通知,当他进到帐中时,田居、郭道庆等人已经到了。

  看了看帐中的人物和情形,一种被排斥的感觉,油然升上唐艾的心头。

  却是麴章、麴凛不提,那田居、郭道庆、卫泰三人,与麴爽皆是老乡,都是西平郡人,只有一个裴遗,家在敦煌,不过他家久为麴家故吏,也是与麴家关系极深的。

  好个唐艾,倒是半点不介意,手捉羽扇,足踩木屐,无拘无束,冲麴爽行了揖礼,转圈瞧下两侧的坐榻,自管“踢沓踢沓”地行到上首,让过上位的麴爽从兄麴章,向已然坐在次席的麴爽部中长史田居说道:“长史坐错位置了吧?劳烦,给我让一让。”

  西平称得上自号的大姓有十数,麴爽也好,麴硕也罢,军中的幕僚、将校多是出自这些家族。这些家族里边,又尤以田、郭、卫三姓最为显著,在西平本地,他们三家是仅次於麴氏的。

  田居当年出仕,乡评三品,已是很高了,亦心高气傲之人,早就看不惯唐艾那一副即使行军,也出必牛车,帻巾白氅,从不戎装在身,扇不离手的“装模作样”,这一路行军,两人着实闹了不少矛盾,这会儿哪里肯让?“嘿”了一声,把脸扭向一边,只当没有听见。

  诸人的视线都投向了田居与唐艾两人。

  一片沉默之中,众目睽睽之下。

  唐艾绕到榻后,把羽扇插入腰带内,撩起袖子,分开穿着木屐的双脚,扎了个马步,沉身用力,但闻得一声闷喝,紧随着噼里啪啦一阵响,他竟是把田居所坐的短榻给掀翻了。

  田居措手不及,扑倒在地。

  他仓皇爬起,顾不上扶正头冠,转身怒道:“你干什么!”

  唐艾扶起坐榻,拂去手上的灰尘,将羽扇抽出,重新拿起,从容说道:“我要坐我的榻。”

  “你!”田居摔倒的时候,脸先着的地,他感到半边脸都是疼的,摸了一把,沾手上了几根羊毛,好在帐中铺有地毯,这才没给他毁容,他怒道,“你险坏我脸!”

  唐艾骗腿上了坐榻,端正做好,晃了晃羽扇,笑道:“我本就不在意你的脸。”

  田居大怒,就要动手上来殴斗,听得一人发笑出声,看去,见是麴爽。

  麴爽高坐主位,笑道:“二卿性情流露,自然天真,真名士也!”举颔示意,叫司马郭道庆等依次让座,请田居换郭道庆的位置坐下。

  田居只好忍住了气。

  众人换坐,坐定。

  麴爽把新得的情报道出,说道:“蒲英反叛,姚国已攻平阳,机不可失,我意明日一早,传檄麴球,叫他盯紧蒲獾孙,然后我三军疾行,过陇西郡而不入,急攻冉兴。卿等以为何如?”

  按照原定的计划,麴爽应该是先带部队到陇西郡,观望一下姚国与蒲秦、以及与麴球堆垒於陇西郡的蒲茂庶兄蒲獾孙部之形势,之后再进攻冉兴。

  现下,姚国与蒲秦已经开战,他认为不需要再观望了,故是有意临时改变部署。

  麴章今年五十多岁了,比麴硕小不了几岁,但辈分低,得喊麴硕一声“阿父”。麴家在定西军中为将者众多,麴章是资历较老的一个,其为人谨慎,用兵小心,也是因此之故,麴硕在接了旨意,命他分兵五千以助麴爽后,便以麴章做了这支部队的主将,使之领兵前来。

  麴章听了麴爽的话,说道:“孟朗是今时的英杰,他辅佐蒲茂,君臣辑睦;蒲獾孙,是虏秦的悍将,素有勇名。而今只是闻报说蒲英叛乱,姚国攻平***体的情况,吾等尚不知晓。我以为,还是按照本定的方略,先到陇西郡,进一步探查清楚以后,再攻冉兴不迟!”

  麴爽问余下诸人,说道:“卿等以为呢?”

  长史田居的情绪还没有平静下来。

  他看麴爽的时候,要经过上首的唐艾。

  尽力不把唐艾纳入眼中,他说道:“我军出兵的时候,只知道姚国将与虏秦起战,未料蒲英据洛州亦反!明公,下官陋见,既然如此,何不抓住这个机会,暂不攻冉兴?”

  麴爽问道:“不攻冉兴?”

  “正是!”

  “卿何意也?”

  田居说道:“外有姚国之犯,内有蒲英之乱,虏秦东南的平阳郡、河东郡、并州、弘农郡势将大乱。这些地方是虏秦东南的门户重地,一旦失陷,虏魏的兵马极有可能会随之而入!此诚虏秦危亡之秋也!当此时刻,虏秦料定无能西顾陇西郡和冉兴。……明公以为然否?”

  麴爽应道:“不错。”

  田居说道:“虏秦既无能西顾陇西郡和冉兴,蒲獾孙纵有勇名,独木难支。明公,下官陋见,现在与其急攻冉兴,何不如先与麴护军部合兵,破蒲獾孙,掩取陇西全境?

  “陇西既得,我军以渭水为险,北阻虏秦的南安、略阳等郡,作势东击天水,下官料天水的虏秦胡兵必然惊骇,随之,我军视情况而选择,或者攻打天水,或者如天水不好打,再南下取冉兴,也一定会很容易了!”

  田居等於是提出了一个新的作战方案。

  简言之,他的建议是:根据新出现的“蒲英叛乱”这个突发的情况,暂时放下攻打冉兴的计划,趁机先把陇西全郡拿下;然后,如果陇西郡东边的天水郡好打的话,就打天水郡,天水郡如不好打的话,再按原定的规划,改而南取冉兴。

  毕竟,冉兴境内多山,不便作战,冉兴政权的核心仇池山更是易守难攻,较之陇西、天水,实在是不好打。

  麴爽尚在沉吟,还未想好田居的建议有无可行性,唐艾说道:“田长史此策,万不可用!”

  田居怒目而视,问道:“为何?”

  唐艾挥扇说道:“田长史此策,明面上看,似乎可行,而有两不可!”

  麴爽问道:“哪两不可?”

  唐艾眼光明亮,朗声说道:“姚国先大败於江左,转攻洛阳,复遇挫,遂西窜至虏秦之平阳。其军屡战不胜,部曲虽犹有精卒万余,附从他的百姓上万家,而兵心士气,必然已经甚是低落!至於蒲英,无名之辈,德才不显,虽据洛州此形胜之地,而定无能为也!

  “虏秦近年行王道之政,民心小附,又正如虎烈所言,虏秦君臣和睦,孟朗乃今之俊杰,苟雄诸辈悉胡夷熊罴,我料以朗之谋略,雄等之骁,挟民心之所向,姚国、蒲英的覆败只是早晚的事!我军如不亟取冉兴,迟则将无机会!

  “此一不可。”

  “虎烈”是麴章的将军号。麴章现任虎烈将军,位居五品。

  麴爽问道:“二不可呢?”

  “田长史之所以建议先攻陇西、图天水,天水如不可得,然后再攻冉兴,我料之,田长史也许是因为觉得冉兴不如陇西、天水好打,故此有此一议。”唐艾轻摇羽扇,微微一笑,回眸对田居说道,“云:‘井蛙不可以语於海者,拘於虚也。’若卿者,井蛙是也。”

  田居怒道:“何出此言!我怎么是井蛙了?”

  唐艾语转高迈,慨然说道:“我朝北为大漠,西为西域,南为群山,所谓隅角之地者,即此也,独有东南一途可出。今取冉兴,岂是大王、辅国将军贪武都、阴平二郡之地哉?实是欲为我定西打开出入关中、蜀中、江左之路径也!冉兴一日不得,则我朝局促隅落,就一日难涤胡尘;而冉兴如得,则北逼关中,南临蜀,东通江左,我朝十万虎贲,从此才能有用武地!

  “此二不可弃冉而取陇西也。”

  唐艾的第一个不可,也就罢了;第二个不可说出,帐内的众人无不色动。

  夏夜清凉,月光明净。

  连绵数里的定西营地,万籁无声;风入麴爽的将帐之内,吹动烛火。

  唐艾话里说“岂是大王、辅国将军贪武都、阴平二郡之地哉”,诸人皆知,令狐乐只是个孩童,如何会有这等的识量?此只能是莘迩的远见和壮志。

  饶以麴章的谨慎小心,也不由自已地为莘迩佩服,喟叹说道:“辅国胸怀,我今方知!”

  唐艾下榻,面对麴爽,握扇在手,长揖说道:“田长史策,委不可取!愿中尉勿复疑!”

  麴爽本就好功名,又身是将门之后,也是不乏尚武开拓精神的,定下了心思,不再去考虑田居的建议,虚心问道:“那么以唐长史高见,我军底下该如何行事?”

  唐艾锐意进取,然并不急躁,他说道:“虎烈所议,老成之见。孟朗多谋,纵蒲英起乱,他也肯定不会不防着咱们,陇西郡的蒲獾孙部断然不可轻视。陇西郡是冉兴的北邻,陇西郡的虚实不知,则我攻冉兴,或就将会有后顾之忧。今只根据斥候之报,就急攻冉兴,非稳妥之策。宜按前定之部署,先至陇西郡,待探明蒲英、姚国和蒲獾孙部的详情以后,再取冉兴!”

  麴爽说道:“就依长史此策!”

  次日,三军开拔。

  依照原定的计划,过洮水,经武始郡,渡黄河。

  两天后,进入到了陇西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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