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鄂比邻宛县,原本也是居民超过万户的大县,然而自中平黄巾之乱起,十数年来饱经战乱,以致百姓离散,田野荒芜。
杜袭去年来到西鄂时,发现城中草深已达三尺,居民仅百余家,也就和过去一个里相当。加上与刘表的章陵郡接壤,县中亦盗贼横行,百姓坐困城中,不得耕种。野荒民饥,仓庾空虚。
杜袭上任后,结恩于民,选城中精壮数十人编为县兵,守备城池,尽遣老弱出城,分散各地务农,一年下来,初见成效。
这日,杜袭正带领城中吏民加固城垒,积聚木石,以备盗贼,忽然接到县兵禀报,城外有人自称是县君故友刘文朗,前来拜访县君。杜袭闻言大喜过望,立刻亲自出城相迎。
远远望见宽衣博带,风姿出尘的刘瑍,杜袭不禁朗声笑道:“文朗,真的是你……”
刘瑍笑道:“杜兄,别来无恙。”
两人久别重逢,欣喜异常,杜袭拉着刘瑍进入城中,问道:“文朗怎知我在西鄂为官?”
“是孔明告诉我的。”刘瑍回道,“他前些日举家南下,投奔仲达,与我在道中相遇。”
杜袭听得内心一动,刘瑍这句话透露出了很多信息,说道:“文朗,刘表军败于荆南,如今传言甚多,让人难辨真伪,你从长沙而来,必知原委,快和我说说,真实情况到底如何?”
刘瑍不疾不徐,从容道:“仲达在酃县城下,全歼十万北军,尽有荆南之地。我此次便是受仲达之命,前往许都贡职。”
杜袭先是一怔,继而大喜,在众多传言中,属这个传言最夸张,因此他从未上心,没想到看似最不可信的,恰恰却是真的。
如此一来,国家与曹公身上压力大减,可暂时不必担忧南方刘表,而专意对付北方袁绍,刘景这次真的是帮了国家大忙。
杜袭忍不住对刘景大加赞誉:“昔隗嚣跋扈,窦融保河西以奉世祖,流名后叶,世歌其美;今刘表怀奸,仲达据荆南以奉国家,功绩足可与窦融比肩。”
刘瑍道:“仲达好读《左传》,每至‘奉王命讨不庭’,常辍卷而叹:‘世无英雄,难靖天下。’其素有攘除祸乱,廓清四海之志,此非窦融所能比。”
杜袭闻言默然良久,继而叹道:“当年我不忍仲达天下奇才,埋没于江湘菰芦之中,欲邀他和我一起北上,效力于天子阶下,一展抱负。仲达虽未明言拒绝,实则内心不愿,我当时对此感到颇为费解,如今则稍知其意。他若随我北上,现在至多不过一百里之宰,何益于国家?”
最后这番话,实乃杜袭有感而发,他出任西鄂县长一年多时间,光是为了保护残县寡民,就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而可悲的是,他所做的一切,在刘表看来,充其量也就是一只挡在车前的螳螂而已。若非刘景,刘表将荆南的大军调回北方,他和西鄂首当其冲,结果不问可知。
杜袭邀刘瑍进入县寺,两人同席而坐,促膝长谈,直至深夜才上榻休息,抵足而眠。
翌日,杜袭执笔写了一封书信,交给刘瑍,口中道:“曹公与袁绍对峙于官渡,目前主持朝政的是荀令君。这是我写给荀令君的书信,你到达许都后,可直接持此信登门拜见荀令君。”
“多谢杜兄……”刘瑍轻轻颔首,接过信笺。荀令君即名重天下的荀彧荀文若,因担任尚书令一职,故称为“荀令君”。
杜袭摇了摇头,问道:“文朗,你当真不再多留一日?”
刘瑍摇头道:“仲达有据荆南之实,而无据荆南之名,就像无根浮萍一般,必须尽快取得朝廷的署命,方能稳固根基。”
杜袭亦知轻重缓急,叹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留你了。”
刘瑍与杜袭道别,将兵船留在西鄂,随身仅带数名护卫,乘坐传车前往许都。杜袭亦派遣一名族弟与其同行,以为照应。
西鄂距许都约五百里,刘瑍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十月初一这天,顺利抵达许都。
许都居天下之中,其北界黄河、西控成皋、南通江淮,实乃天下形胜之地、用武之地,加之周围水网密布,土地肥沃,曹操定都于此,也就不足为怪了。
刘瑍自北上以来,所见山田尽芜,屋宇空寂,白骨露野,一派萧条。唯有许都一带,田壑纵横,池鱼牧畜,聚落稠密。由此一叶知秋,曹操能够崛起于河南,略定中国,绝非偶然。
刘瑍乘坐传车,直抵许都郭下,在受到门吏的盘查时,刘瑍取出一块一尺五寸长的木质传信,表明身份后,得以顺利入城。
在杜袭族弟的引领下,刘瑍在城内都亭落脚,直到快要日落时才动身前往荀彧的住处。在这里,他受到了远比郭门更加严格的盘查。毕竟住在此处的人,皆为当朝权贵,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们所有人都会受到牵连。
在经过百般盘查后,刘瑍终于获得了放行,他只身来到荀彧府邸,奉上名刺及杜袭信笺。
门仆异于刘瑍之貌,加之其乃是外使,将他引入门侧塾中。
牛车辘辘,徐徐而行,褒衣危冠的荀彧安坐于车中,其年近四旬,五官俊伟,髯须甚美,风姿奇表,古语云:“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荀彧当之无愧。
此刻荀彧眉头紧锁,前些日曹操来信,称与袁绍相支半年,连战不利,而今军粮将尽,欲率军返回许都,诱袁绍深入,在许都城下以逸待劳迎击袁绍。
荀彧心知现今的形势,就如同当年高祖和项籍在荥阳时,双方皆不肯先退,先退者,必定陷入被动。
因此荀彧劝说曹操继续坚持下去,以待时机,就像他之前的断言:“田丰刚而犯上,许攸贪而不治。审配专而无谋,逢纪果而自用。”久之必将有变。
荀彧虽然成功劝止了曹操,可“变数”真的会出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