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帝刘秀曾言:“夫建大事者,不忌小怨。”
当年朱鲔参与杀害了刘秀兄长刘縯,又劝说更始帝不要让刘秀出巡河北,两人可谓仇怨深似海。但后来刘秀为了招降死守洛阳的朱鲔,指着大河发誓,不追究其前过。朱鲔出降河北,刘秀果然没有失言,拜其为平狄将军,封扶沟侯,官至九卿少府。
他和区雄之间,不外就是有过一些龌龊,远不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刘秀连杀兄之仇都能放下,刘景自然也能诚心接纳区雄。
见刘景做出“从前恩怨,一笔勾销”的承诺,宋麟顿时大喜过望,复拜道:“刘君器量弘深,姿度广大,真非常之人也。从今以后,我等甘为刘君爪牙,纵使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
刘景微笑颔首,随后问道:“之前蒯异度阵前督战,为韩公辅所射,如今其伤势如何?”
宋麟回道:“自从那日后,蒯异度就再未公开露面。现在主持军营事务的乃是刘荆州之侄、中郎将刘磐,督军从事邓方为副。我等私下曾秘密打探过,与我等交好的北军诸将皆言,蒯异度伤势甚重,难以理事,这才让刘磐暂代其位。”
“哦?这倒是个好消息。”刘景轻轻点头,蒯越故意装病的几率不大,以目前荆州军的处境,这么做只会让全军上下忧惧不安,因此蒯越当是身受重伤无疑。
荆州军中能让刘景感到忌惮的人,唯有蒯越,其余人在他眼中皆是土鸡瓦狗,不值一提。
接着不用刘景发问,宋麟就竹筒倒豆子般将掌握的北军情报一一道出,尤其提到北军为避水患,准备移营至地势高险之处。
刘景遗憾地摇了摇头,眼下荆州军主帅创甚,军心不稳,又有区雄暗中投靠,若是能在其移营时率兵突袭,就算不能一战而定,也会有极大斩获。可惜,如今城外水深数尺,难以行动。
不过有了区雄这枚暗棋,加上确定了蒯越的伤情,刘景心中忧烦一下子散去了大半。
以前,他的计划是依托酃县,逼退荆州军,保住长沙南部及零陵、桂阳二郡。现在,他却隐约看到了一抹获胜的希望。
由此可知,区雄的投诚对他帮助有多大。
宋麟退下后,蔡升率先出言道:“刘君,区雄是什么人我们大家都知道,其骄横跋扈,记过忘善,睚眦必报,他真能放下心中仇怨?这里面会不会有诈?”
马周也表达了同样的疑虑。
褚方开口说道:“区雄等降人,在北军之中必然地位低下,被视为奴婢牛马,役使无度,其等内心岂能不恨?现今荆州军看似强大,实则已是外强中干,区元伯身在其中,肯定看得明白,所以我认为区元伯当是真心归附。”褚方与区雄并无私怨,是以看待问题也更加客观。
“子平之言,即我之所想。”刘景微笑说道:“宏超、子谨,我等不该以过去的眼光看待区元伯,观其近年行为,倒也不失为一个有气节的大丈夫。”
蔡升、马周相视一眼,纷纷承认错误道:“刘君说得对,是我等未能摒弃昔日成见……”
刘景摆了摆手,道:“你们的担心也并非全无道理,《左传》有云:‘人心不同,譬若其面。’对于区雄,我们也要有所提防,不能尽信其言。”
蔡升、马周闻言神情一缓,郁气皆消。
…………
酃湖之南,湘水东岸,刘景水军大营。
望着外面暴雨如注,天地间一片茫茫,王彊神情若有所思。
刘宗、刘祝对于这场连绵不绝的大雨,固然也有所担心,却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也没办法,他们都是半路出家,以前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陆上,并没有多少这方面的经验。
而他则不同,他的家族世代与舟船打交道,他本人也曾掌船数载,饱经风雨,因此他判断这场大雨再下几日,必生水患。
王彊并未直接去找刘宗,后者历来对他多有偏见,他不敢肯定自己是否能够说服他,所以王彊首先找上刘祝。
相比于关系恶劣的刘宗,王彊和刘祝称得上是交情莫逆,当年刘景购船组建舰队,正是靠着两人,从无到有,为刘景打造出一支舰队,两人在此期间同甘共苦,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王彊见到刘祝后,立刻开门见山说出自己的推测,刘祝听罢当机立断,陪着他去见刘宗。
刘宗看看王彊,又看看刘祝,最后视线又转回到王彊身上,开口问道:“你能确定吗?”
王彊沉声道:“不能,这样的事,没有人敢断定。我只是根据自己过往经验做出的判断。”
刘宗冷笑道:“就凭你一个猜测,就让全军上万战士、棹夫疲于奔命,日夜难安?”
刘祝急忙插言道:“司马,子健做出这个推测,心里当是有几分把握。何况,此乃天灾也,一旦爆发水患,后果不堪设想,我等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刘宗闻言陷入沉默。
王彊缓缓说道:“眼下荆州水军一分为二,一部驻扎在耒水北岸,确保后路及水道畅通,一部驻扎在湘水西岸,护卫步军大营侧翼。水患一生,身处野外的荆州步军首当其冲,二部水军也会被洪水所阻,难以会合。”
刘宗不由自主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认真之色。
王彊继续道:“若我们事先做足准备,届时乘船而进,以有心击无心,以有备击无备,必可一战大破湘水西岸的水军。只要此战获胜,接下来不管是向北进攻耒水北岸的蔡瑁,还是向西擒拿尽为鱼蟹的步军,无不遂意。”
刘宗一时间口干舌燥,如果真如王彊所言这般,那就是一场不世之功,以他的心性城府,亦不免心脏剧跳,难以自持。
“司马,可以一试。”刘祝急言道。
刘宗目光死死盯着王彊那张平凡阴沉的脸,说道:“好,一切都按你说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