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陶观的兄长立下大功,然而这种人并不值得刘景亲自接见,至多给他一些钱财就是了。
倒是陶观,刘景准备这两日找个时间,和他好好聊一聊。
随后两人谈到战死者抚恤一事,刘景不禁大感头疼,此战己方固然是大获全胜,斩俘六千余人,可自身伤亡同样也不小,仅战死、失踪的人,就将近千人,伤者亦不下千人。
众所周知,汉代流行厚葬,凡棺椁、丧具,所费极大,抚恤以每人两万钱计,千人便需要两千万钱,刘景不感到头疼才怪。
然而这笔钱是万万不能节省的,否则必定会影响军心。毕竟,士卒为你卖命,最后却是死无葬身之地,岂不叫人寒心?
另外大胜之后,必须给予士卒奖赏,这同样是一笔大数目。当今士卒并无工资,收入全靠赏赐,若奖赏不足,为了安抚士卒,便只能放任他们劫掠百姓以自给。以世祖光武之英明,崛起之初,也只能对麾下诸将的劫掠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景绝对无法容忍麾下肆意劫掠,是以他想到了两个解决办法,一个是屯田,即拨给士卒及家庭土地,使其与全家都能够衣食无忧。三国时代,魏、蜀、吴皆大规模屯田,历史证明了屯田是这个时代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但这是远水,救不了近渴。
另一个办法,则是将此次大战缴获的大批辎重,变卖成钱财、布匹、粮食……再赏赐给士卒。而这就需要设立一座军市。
所谓军市,是指在军营驻扎地,或屯戍地临时设立的市肆。
据《周礼》记载:“凡会同师役,市司帅贾师而从,治其市政,掌其卖儥之事。”而市司,即是市肆的长吏,负责市肆日常事务、平抑物价、鉴别真伪等。
军市最迟出现于战国时期,秦、赵、齐三国皆设立军市,收取军市之租用于卒伍,弥补军费之不足。比如赵国名将李牧“为赵将居边,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赏赐决于外,不从中扰也。”
有汉以来,更是立军必设市,云台二十的祭遵,就曾为军市令,其人执法严明,光武帝的家奴在军市中犯了法,祭遵毫不容情,悍然格杀之。令光武帝颜面大失,又无可奈何。
之前刘景麾下诸军分处各地,直到去年秋季,才因荆州军挥师南下,齐聚于酃县。而那时士卒身无分文,别无长物,酃县市井就足以满足全军日常所需,因此刘景便一直没有设立军市。
如今经过一场大战,士卒或多或少都有了一些额外收入,尤其是水军将士,利用水上监管不便,乘机贪墨不少。
加上刘景有意变卖大批辎重,以及收取军市之租以养军,因此设立军市,便已是迫在眉睫。
军市之中当有市掾,刘景心中暂有两个人选,其一是主簿郭商,他从前就在酃县市井任监市掾,对于市井的情况十分了解。
不过郭商和曾经的黄秋一样,心里对市井多有排斥,认为市井是污浊之地,相比之下,他恐怕更愿意做综理县事的县主簿。
其二嘛,便是陶观了。
陶观在市中贩饼多年,对市井同样十分了解,而且他为人聪慧,知书达理……最重要的原因是,刘景非常欣赏他的智慧与才华,想要给他一个机会。
由于陶观乃是一名侏儒,即便是县中最微末的小吏职位,也注定当不了。不过军市乃是刘景私立,市吏则是他私署,并非正式官吏,用陶观虽然会引起一些争议,但总体应该问题不大。
先试试看,如果实在不行,刘景也算是彻底死心了。
…………
午后,夕阳斜下,天边映着一抹红霞。陶观在一名县吏的引领下,行走于酃县县寺之内,他头戴缣巾,身着短服,硕大的头颅,矮小的身材,偏偏脸上一副严肃之貌,显得既滑稽又可笑。
对于周围众吏异样的眼神,陶观仿佛没有看见一般,多年下来,他早已练到刀枪不入境界。
陶观跟随县吏来到便坐外,门下吏显然早就得到了刘景吩咐,未曾请示,直接放其入内。
陶观内心涌出一股暖意,跨门而入,便看到刘景坐在主位,埋首案牍,神情甚是专注。
感到门口似有动静,刘景不由抬起头,看着略显拘谨的陶观,笑道:“子仪,你来了……”
“刘君……”陶观俯身下拜道,“恭喜刘君击破强敌,昨日耀功,小人也在场,小人虽然不通军事,亦能看出刘君麾下士卒精锐,乃是一等一的强兵。”
“哈哈,子仪不必客气,坐。”刘景示意陶观坐到自己的下首,随后娓娓道:“这次找你来,除了感谢你替我抓住了敌人密探,还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
这倒是有些出乎陶观的意料,惊讶道:“不知刘君有何吩咐?”
刘景道:“子仪昨日想必也看到了,如今我麾下兵力甚众,军中日常所需,不下于一城百姓之耗,进出酃县市井,多有不便,因此我准备设立一座军市。”
“……”陶观听得一头雾水,搞不清楚刘景为何要和他说这些。
刘景笑着对陶观道:“凡立市,必设长吏,以管理市肆,子仪,我有意让你出任市掾。”
陶观目瞪口呆的看着刘景,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让他当市掾?开什么玩笑!当初他以为刘景让他做醉乡居的肆主,就已经够荒诞了,万万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刘景的魄力。
随即,陶观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几乎透胸而出。陶观强忍着身体颤抖,道:“军市乃是一军之重,不能不慎之又慎,刘君麾下人才杰出,多不胜数,何以要用我这样的残废之人?”
“子仪,你还记得吗,我曾和你说过,你有着过人的才能,只是世人看不到,纵使看到也不敢用。”刘景微笑说道:“我想试试。”
陶观默然涕泣,久不能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