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桓彝离开临湘南下的时候,驻扎于湘南县的刘宗,则接到了张羡的调令,命他即刻率领本部一千人马,北上巴丘,与诸军会合,共抗刘表。
刘宗过去率部驻扎于醴陵县一带,防备东面的豫章郡流民、贼寇,之后则改为驻扎湘南县。
湘南县位于郡城临湘以南二百里,境内有湘水及支流涟水。涟水源于连道,经零陵郡湘乡,流入湘南县境,最终汇于湘水。
湘南县西接零陵,南靠衡山,境内时有贼寇、荆蛮出没。虽只是疥癣之疾,并没有太大威胁,可这里距离郡城临湘实在太近了,除了刘宗外,还有另外两支人马,由此可知此地的重要性。
刘宗身高仅七尺出头,不甚高大,却生得方面大耳,相貌雄毅,下巴留着短髭,顾盼之间,甚有威仪,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折的气度。
他此刻坐在军帐内,手上拿着张羡的调令,神情若有所思。
陈进、黄武立于下方,两人都是跟随刘宗多年的亲信,陈进身高近八尺,豹头环眼,板肋虬髯,颇为雄壮威武。黄武身量不高,腰围却极宽,特异于常人。
黄武素来性格直率,脾气火爆,率先开口道:“司马,我等从军两载有余,只打过一些流贼、蛮夷,真是没甚意思。这刘表,虽是一介儒人文士,却也有一些真本事,杀得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数次丢盔卸甲,着实不可小觑。这次有机会和刘表的大军大战一场,好不令人期待。”
陈进沉声说道:“刘表实力远强于长沙,我等与之对垒,怕是有败无胜。”陈进外表高大,看似粗猛,实则性格颇为沉稳。
黄武不满道:“伯登为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陈进无意与黄武争辩,目光再度落回主位上的刘宗身上。
实际上刘宗内心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刘表和张羡一南一北,划江而治,分割荆州,两人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这种情况绝难持久,很多人都能猜到,荆州未来定会爆发南北冲突。
不过,唯有刘景,早在去年的时候,就准确预料到今年荆州将会爆发大战,简直有如神助一般。
而这,也不是刘景第一次显露“先知识变”之能,刘宗每每回想起刘景昔日之言,全部一一应验,便感到悚然心惊,好像世间所有的事情,都不出他所料。
此番北上,形势可谓险峻到了极点,动辄便有军覆人亡的锋线,刘宗心中岂能不感到忧虑,出发之前,势必要先询问一下刘景的意见。想到这里,刘宗抬头看向陈进、黄武,开口说道:“府君有令,我等自当从命。伯登、叔业,你们这就下去安排吧,集结舟船、筹措辎重……”
“诺。”陈进、黄武领命而去。
二人走后,刘宗再度陷入沉思,湘南距离酃县可不算近,走水路速度太慢,走陆路即使快马加鞭,最少也要三天时间,一来一回,就是六天,颇为费时。
所幸大军出动,绝非一时半刻所能成行,拖延数日并不为过。
事不宜迟,刘宗立刻铺开耒阳纸,执笔开始写信。写好后密封之,交给一名龙丘刘氏子弟,让他手持书信,快马赶往酃县。
刘宗这边奉命北上,正在醴陵县以东征讨豫章贼寇的蔡升同样也接到了张羡的调令。
不过不是命他北上巴丘,而是让他尽早结束战事,率军返回原驻扎地,即临湘以南五十里小武陵乡。
毕竟,在张羡看来,豫章贼寇无足痛痒,刘表,才是生死大敌。
蔡升身披袍铠,手中持着骑矛,腰上别着长刀,骑在一匹高大健硕的骏马上,目光炯炯地望着漫山遍野,四处逃窜的流寇,对身旁的刘修大笑道:“大兄,哈哈……我们又获得了一场大胜。这些豫章贼真是不堪一击。”
自从两个月前,他率军对豫章流贼发动进攻,前后历经十余战,每次都大获全胜,击溃敌人数以万计,斩首千余级。
刘修为人严肃,是以脸上毫无喜色,语调平缓地道:“昔日光武帝中兴汉室之际,邓禹、冯异,皆为世间少有之名将,亦尝败于赤眉之手。更何况我们?大局未定之时,不可疏忽大意。”
刘修亦乘骑良马,他虽然失去了右臂,难以在马上作战,乘马代步却不成问题。
蔡升肃容点头道:“大兄教训的是。”刘修称得上是他的半个老师,因此对其极为尊重。又道:“不过,流贼如今几乎溃不成军,正好趁此机会一战而定,免得他们又再度聚集为患。”
言讫,蔡升调转马头,看向后方,一支人数超过一千五百人,鸦雀无声的军阵映入他的眼帘。他们全体头著兜鍪,身着绛衣,行滕草履,刀楯如墙,矛戟如林,旌旗猎猎,气势极为惊人。
刘修没有辜负刘景的信任与期望,用了两年多的时间,终于练出了一支令行禁止,勇敢善战的精兵。刘修有自信,即便是纵横中原的刘表大军,亦可一战。
蔡升高举骑矛,神采飞扬,纵声大喝道:“豫章流贼,侵我国土,犯我百姓,长沙上下,莫不切齿。我与诸君,奉命讨贼,逾越险阻,转斗百里,所在斩获。今日不惜冒险深入旁郡,便是要毕其功于一役。诸君与我,当同心一力,努力共功名!”
原来他们已经不在醴陵,而是一路追赶流寇,跨越诸山,杀入豫章郡内,目前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豫章郡宜春县地界。
“万岁……”
“万岁……”
将士敲震武器,欢声雷动,从坡上一泻而下,向东追击十数里,一直杀到宜春近郊才收兵,斩俘甚众,所获极丰,满载而归。
至此,窜入长沙,为祸数载恶豫章流贼,被蔡升、刘修率兵杀得土崩瓦解,流离四散。
加之如今的豫章太守华歆乃是海内名士,素有名望,远近所归,幸存的流人渐渐为华歆感召,入其麾下,不再为恶。
事实上,这场历时两个月的战事,是在刘景的暗示下发起的。当时名义上的理由是,兵卒缺乏实战经验,要想成为一支精锐之师,光靠训练远远不够,还要经历真刀真枪的厮杀。
环顾周边,豫章贼是最适合的交手对象,他们人数众多,却不耐苦战,堪称一群乌合之众。
而实际原因却是,以战事为借口,阻止他们被张羡调往北方,充当对抗刘表大军的炮灰。
结果刘景的计策成功了,张羡见蔡升征讨豫章贼,果然没有将他调去巴丘,而是令其尽快结束战事,撤退回原来驻地。
其实不止蔡升,刘宗那边,刘景也有办法阻其北上,他需要做的仅仅是给单日磾传个口信,让他出兵骚扰衡山乡。
要知道,衡山乡归于湘南县治下,正处于刘宗的辖区。
然而刘景并没有这么做,第一,刘宗、蔡升与他关系密切,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此时正值长沙生死存亡之际,两人皆“裹足不前”,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第二,张羡在与刘表的对决中,实力本就落在下风,长沙这个时候“后院起火”,势必会令张羡感到捉襟见肘,面对刘表大军的进攻很有可能迅速溃败。
这不符合刘景的利益,他现在还没有准备好直面刘表大军,需要张羡在前面为他遮风挡雨。
因此,刘景对刘宗的来信毫不意外,在给族兄的回信时,刘景首先提醒他要小心“背后”。
长沙吴氏这一代的领军人物吴巨,目前担任罗县县令及长沙北部都尉之职。但历史上吴巨却是刘表的部将,并且深受信任,堪称是刘表“入侵”交州的急先锋,这不能不令他产生怀疑。
当然,他没有确凿证据,所以也就没有和刘宗直接点名道姓,只说让他当心背后。这种事情,没有发生当然最好,却也不得不防。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他告诫刘宗,张羡与刘表交战,必败无疑,全军溃败之后,他万万不能进入郡城临湘,那里日后将为死地,一定要南下酃县,与他会合,共商大计。
至于刘宗会不会听取他的意见,刘景不敢说有十成把握,但八分把握还是有的。刘宗并非张羡的嫡系出身,甚至当初出仕时,也是被张羡半强迫着逼出来,不太可能和长沙生死与共。
刘景给族兄刘宗回信后,没过几日,就迎来了桓彝,这可真是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两人阔别足有一年半之久,虽然时有通信,可终究不如当面促膝而谈。
“公长……”
“仲达……”
刘景大步上前,紧紧握住桓彝的手,心思一转,立刻猜到了桓彝此番南下的目的,直接问道:“公长,不知你被外放何处?”
桓彝回道:“耒阳。仲达,你我日后,便是邻居了。”
“耒阳……耒阳好啊,比我这酃县强多了。”刘景忍不住面露异色,酃县已是长沙最南端,因此他猜测桓彝多半不是外放酃县近左邻县,就是外放零陵、桂阳诸县。耒阳自然也包括在内。
耒阳产铁,对他未来至关重要,一直被他视为禁脔。
本来他还准备在张羡遭到刘表大军围困时,出兵占领耒阳。现在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桓彝虽不是他的手下,但两人关系非比寻常,当长沙危机之时,两人自然要携手共渡难关。
桓彝道:“现在有一个难题,耒阳县令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地方长吏,如今尚在任上。而府君名义上只是长沙太守,并无任免桂阳郡县的权力,所以……”
刘景笑道:“这有何难,届时我亲自将兵,随你赴任。”
桓彝摇头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耒阳设有荆南唯一一处铁官,境内诸冶坊铁官徒,无虑千人。此等辈开矿冶铁,不畏艰苦,刚劲强悍,耒阳令若是得知我来,必会召集铁官徒,据城而守,届时我们就算有数千之众,也未必能够打下耒阳。即使侥幸成功,也不过是收获了一个残破的耒阳。”
刘景显然早有定计,想也不想道:“公长的担忧,不无道理。不过这也好办,我在酃县之南钟水乡,驻有兵马,那里距离耒阳,仅一水之隔。”
如今钟水、平阳二乡,不仅驻有马周的一营八百人,还有褚方的一营八百人,乃至刘祝、王彊的兵船千余人,皆聚集于此。
刘祝、王彊率领兵船隐于此地的原因很简单,为了对抗刘表的楼船水军,张羡已存破釜沉舟之念,开始强行征调长沙、零陵、桂阳三郡民间的商船、渔船。因此刘景提前让他们躲藏起来。
至于褚方,刘景心里则多少有些无奈,今年以来,张羡已经给褚方写过两封书信了。
第一封信,是在今年初的时候,张羡正式邀请褚方北上临湘。
褚方曾和刘景有个“一年之约”,今年初时正好满一年,然而褚方当时已经深深为刘景身上的气度所折服,加上长沙局势颇为稳定,并无纷扰,他认为自己在酃县,也同样是为张羡效力,便婉言拒绝了张羡的邀请。
不过七月间,荆州局势大变,刘表于江陵集结重兵,随时有可能南下长沙,褚方昔日屡受张羡恩惠,刘景唯恐张羡再来书信邀请他,前些天便将褚方派往南方。褚方前脚刚走,刘景后脚就接到了张羡写给褚方的书信。
刘景不禁暗叫侥幸,若是这封信落到褚方手里,以其重情重义的性格,十有八九会答应。
刘景继续道:“公长若是同意,我立刻手书一封,令其等跨越钟水,昼夜兼程,突袭耒阳县城,将县中长吏一网打尽,为公长赴任,扫清障碍。”
桓彝问道:“这莫非就是由褚子平统领,在酃县城下大破数千汉蛮叛乱的人马吗?”
“是。”刘景颔首道。
“如此,我可以高枕无忧了?”
“公长不妨在酃县静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