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刘景早已不是初出茅庐,他的名望已经大到连太守张羡和功曹桓阶都感到无比忌惮的地步,主簿室诸吏更是仰慕其名、敬畏其威,将他的话当做“圣旨”一般。
如此一来,刘景上得张羡信任、下得诸吏爱戴,在他人眼中政务繁重的主簿之职,他干起来却游刃有余。当然了,这和他大胆放权有很大关系。唯一不好的地方,是他时常要替张羡跑腿,做一些诸如宣读书教、奉送要函、迎接贵客等事。
时间悠悠,转眼就进入了八月,刘景在主簿任上干了一个半月,可以用八个字评价:“锋芒尽敛,中规中矩。”
首先主簿这个职位主要是替张羡拾遗补阙,一个“稳”字压倒一切,以吴巨轻悍的性格,担任主簿时也是老老实实,从来没有过什么波澜。其次,自然是刘景对主簿职位不上心。主簿一开始就没有被他视为长久之计,又何必多操心。真正让刘景上心的是刘祝,历经近五十日之久,刘祝终于率领船队归来。六艘船虽然全部安全返回,但其中三艘船身遍布伤痕,显然是途中受到了强盗贼寇的袭击。
“刘君,在下幸不辱命……”
刘祝今年十九,比刘景大一岁,原本容貌颇为出挑,尤其一双丹凤眼,奕奕有神,格外引人注目,而今面部皮肤却是又黑又糙,再也找不到从前俊秀的模样。
刘景紧紧拉住他的手,千言万语,尽数化为一句“辛苦了”。
刘祝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牙齿,说道:“在下原本只是一介小偷,刘君不以在下卑鄙之躯,拔于江湖之中,尽心培养,恩犹再造。古之刺客豫让曾说:‘人以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这亦是在下的心意。刘君将价值百万计的船货交于在下之手,在下就算是死,也要完成刘君之重托。”
刘景用力按了按他的肩,问道:“文绣,快和我说说,你们一路上都遇到了哪些危险?”
刘祝娓娓说道:“长沙湘水一段还算平静,只有临近长江的洞庭一带有贼人出没,一入长江,尤其云梦泽一带,贼寇极多,不管是去时还是归时,船队都遭到了贼寇袭击。”
“原来如此。”刘景颔首,并没有太过意外,云梦泽自古以来便是无法之地,盗贼滋炽,无人能治。
昔日楚昭王被吴国所攻,逃亡至云梦泽,《左传》记载:“王寝,盗攻之,以戈击王,王孙繇于以背受之,中肩。”也就是说云梦泽盗匪上来就对楚昭王下杀手,幸好王孙繇于为他挡了一剑。而后楚昭王趁着盗贼抢夺珠宝之际,上岸逃窜。场面之狼狈,不难想象。
刘景问道:“文绣,船上伤亡如何?”
刘祝面色凝重地回道:“船队前前后后受到过六次贼寇袭击,击退贼寇十余次,共计战死五人,伤了十八人。”
说实话这个伤亡比刘景预计的要小一些,不过若是仔细想想,也不算少了,六艘船人数全部加在一起,也才不到两百人,伤亡二十余人,超过了一成。
刘景沉吟一声,说道:“文绣,不要吝啬钱财,死者一定要善加抚恤,绝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死不瞑目。”
别看只死了五个人,可抚恤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因为汉代人相信死后灵魂不灭,还会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生活,即“谓死如生”,所以上至皇帝下至庶民皆流行厚葬。为了能够让死者“风光大葬”,死者家属不惜卖房卖地,甚至借高利贷,由此引发了极为严重的社会问题。期间不乏有明达之士以身作则,呼吁薄葬,然而终究难改世间风气。
刘祝一脸严肃道:“刘君且放心,这个在下会安排妥善。”
刘景又道:“伤者也要好好安抚。”
“诺。”
两人见面以来,刘景从头到尾,问的始终都是人,仿佛船上以数十万计的货物不存在一般,还是刘祝主动提起:“此次去襄阳,不管是粮食、皮货、药材……还是珠玑、玳瑁、翡翠等南海珍玩,皆贩卖一空。从襄阳则带回了布、缣、帛、缯、铜器、黄金,还买了四匹马、二十二头牛。”
刘景听闻有马,有些好奇地问道:“好马还是劣马?”
刘祝眯起凤眼笑道:“都是体高近六尺的良马。”
刘景大感意外,要知道乱世之中,马是最重要的资源,在长沙,就算想要买到一匹西南矮马,也绝非一件易事。
刘祝解释道:“本来襄阳市中也没有好马,这四匹马是流落到襄阳的关中人主动上门卖给我的。”
刘景恍然,这就难怪了,他甚至能够猜到,整个交易必然是在汉水之上完成的,襄阳市中若是出现良马,不是被州府强行征用,便是被大姓彊族强取豪夺,哪轮得到刘祝捡便宜。随后刘祝之言证明了他的猜测,分毫不差。
眼见刘祝一脸疲惫掩饰不住,刘景不再多问,让他先回家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刘祝却婉言拒绝了刘景的好意,坚持完成收尾事宜,等到全部安置妥当,已经是傍晚时分。刘祝回家倒头就睡,一觉睡到次日天明,便又生龙活虎的忙碌起来。
刘祝的顺利归来令刘景的心放下了一半,他本来以为王彊会在八月底归来,只是他左盼右盼,始终不见王彊归来,直到九月二号,他才姗姗归来,而且船队只有五艘船。
刘景虽然有些心烦意乱,但却并没有因为失去船货而冲王彊发怒,满怀关切地问道:“子健,发生了什么事?”
刘景表现得越是不在意,王彊便越是羞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咬牙说道:“船队南下时虽有一些波折,也还算顺利,归来时途经零、桂、长沙三郡之交的酃县水域,便受到了荆蛮袭击,他们有数千人,乘竹筏围攻船队,若不是小人及时冲破包围,怕是要全军覆没,无一幸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