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带花费了好长时间才从谢思文的梦境中摆脱出来。
对于任何一个向往写作,同时又缺乏那么点天赋的新手来说,这样的开头绝对是噩梦级的。
勉为其难的朋友,暗地嘲讽的邻居,天赋异禀的同龄人,不看好自己的编辑。
满怀希望把稿子送出去,却被自己崇拜已久的偶像,当面进行严厉的批评。
一腔热血做出关键的抉择,却被身边最重要的家人,哭着请求不要继续写下去。
经历了这一切的人,很难不对自己的梦想产生怀疑吧。
怀疑之后,要么选择再坚持一秒,要么就选择放弃。尽管放弃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但似乎比坚持这条路,多少要好走一点。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后者,谢思文也不例外。
谢思文的心愿伪:曾经在写作道路上受到打击的谢思文,深知这条路的崎岖与艰难,他希望所有自己身边的人,无论是自己的女儿,还是自己的学生,都不要走到这条路上来,步他失败的后尘。
原来是这样吗?这样很多事情就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他不许学生们参加征文比赛
为什么他后来再遇到章守白时,会表现得那么激动,且反对他把决赛资格证交给李带
为什么谢晚明明完成了这么好的作品,却不敢承认那是她写的
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想,李带取出另一块水晶,仔细观察上面的回路,打算找到一个合适的切口,顺利进入谢晚的记忆。
但是他竟然失败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根本找不到打开这孩子记忆的切入点。
在谢晚的这颗记忆水晶上,布满了着复杂而精密的回路,就像是有无数迷宫微雕在其中,按理说,每个关键记忆都是一个节点,节点连结的是一系列完整的起因、经过和结果。而这因果律作用在人的记忆中,就成了一道道有迹可循的回路。
这回路或是沟壑,或是隆起。如果是沟壑,代表人内心深处不可避免会有的暗面,真实自我中最不愿意为人所知的一部分隆起则相应代表了光明面,希望自己在别人眼中的样子,决定你如何对外界展示自己。
像刚才进入谢思文的记忆,李带找到的就是前者脑海中最深的那处沟壑。
的确,刚才看到的画面正是谢思文最不希望回想起来,最希望隐藏在心底的东西。
可是谢晚这里,这种方法无法成立,因为她的晶体与谢思文相比有着巨大的结构差别。
每个事件对应的都不止一道回路,而是两道。很难想象,每件事情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这个人的外表和内心都要临场做出两个截然不同的反应,表现在记忆晶体中,就仿佛被冰封起来的平静湖泊,湖心和湖底是根本是两个镜面相向的,完全独立的世界。
她把自己藏得太深了,我要怎么进入其中呢?
李带很快想到了那个故事,亚历山大大帝面对无人能解的戈尔迪死结,直接挥剑斩开。
没有思考太久,他指间的手术刀沉稳有力,剖向谢晚的记忆水晶。
然后整个人被它吸了进去。
叮。现在进入谢晚的回忆。由于道具使用对象记忆晶体过于复杂,系统运行资源不足,无法加载上帝视角,为使玩家更有代入感,镜头将切换至第一人称视角,请玩家自行体验。
我叫谢晚。
出生两个月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自我意识,每每面对镜子,我就知道镜中的那个人是我自己,但我不知道的是,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这几个深刻的问题总是困扰着我,让我紧锁眉头。所以我比其他孩子安静,其他孩子哭,我不哭,我没时间哭,因为我的时间要用来想问题。
而且哭又能起到什么作用?更多时候无非是一种引人关注的把戏,对我来说,这种把戏太消耗嗓门和体力,我选择拨弄摇篮旁边的铃。
三个月的时候,父母开始有些担心,他们怀疑我不哭不闹不喊不叫,是不是智力发育出了问题,这时候我的哲学三问已经有了些头绪,但尽管如此,我还是搞不明白,为什么人要度过那么长一段生活不能自理的幼年期。
过了两天我从他们的忧心忡忡的交谈中得知,这个年纪的孩子普遍都已经学会叫人,譬如奶声奶气发出两个相似的音节,坝坝或者麻麻。
于是,下次他们再用奶瓶逗弄着我叫人的时候,我直接叫出了他们两个人的全名。我至今记得父亲的眼神,他用掌心捂住耳朵,捏合几下,仿佛经历了一阵痛苦的耳鸣。
外婆还在的时候,喜欢把我抱在她怀里读报纸,我每天都看着报纸听着读音,半年之后,基本上就认识了常用的一千五百个汉字。
外婆老花眼,在取报纸的时候,经常会把报纸拿反,如果我提前帮她正过来,她就不会抱怨自己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识字之后,世界变得有乐趣了些许,但很快又无趣下来,因为家里可看的东西实在太少了,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报纸上的故事千篇一律,只有社会新闻和娱乐卦有点意思。但每天用半个小时浏览过去也就够了。
后来我开始央求父母带我出门,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由于母亲当时已经结束产假回到工作岗位,把我交给老人带,所以我只能通过装病的方式引起他们注意,具体的方式有很多,万不得已也可以选择真病。
那天母亲抱我到医院打针,儿童门诊上面有两行标语,第一行是晚婚晚育少生优生,这我懂的,这是国策,第二行写着母乳喂养好,这是什么意思?
我忍不住问出声。母亲到处寻找声音的来源,最后发现竟然是我在问问题。她很吃惊,但这有什么好吃惊的,我已经不再是个一岁的孩子了,我已经一岁半了。
妈妈说她并不能回答我的问题,如果要知道问题的答案只能自己去看书。回家的路上我们买下了华夏少年儿童百科全书四卷本。
店长看我们的眼神十分古怪,他反复强调这是给少年儿童看的,不是给婴幼儿看的。走的时候他还指指点点,可能怀疑我们家偷摸生了二胎。
百科全书是我人生中最初最满意的礼物,当时我就确信了一个观念,这观念一生不会动摇书真是个好东西。
这套书分为四本,蓝色的讲人类社会,红色的讲文化艺术,绿色的讲自然环境,黄色的讲科学技术,到了两岁半的时候,这几本书已经被我连翻带扯破坏得稀烂。
就连父亲谢思文的高中语文教辅资料也遭遇了同样的待遇。
为了防止世界被破坏,为了守护人类的和平,主要是为了不让我再爬上家里的书架,弄得一团乱麻,他们选择把我送到了幼儿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