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零三节 僵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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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至可以这么说,反对这条律法的主力,就是法家!

  至于儒家?

  可能公羊派这样的强势学派会颇WWW..lā

  但剩余各派,心里面恐怕都是四肢举起来支持这个法令的。

  原因很简单,地方自治,特别是村亭自治,谁将得最多好处?

  是老百姓吗?

  错!

  是地主!是大家族!是大宗族!

  用屁股想都能知道,一旦果然放开地方村亭的自治,让百姓自己选举亭长里正。

  那么有权有势的地主贵族和那些大家族大宗族必然会将这亭长里正变成自己的禁脔。

  普通的平头百姓,也不可能斗的过这些人。

  是以,儒家对此,其实是嘴上说不要,但其实裤子已经掉在了地上。

  唯独法家,对此事是坚决反对的!

  地方自治?民猪选举?

  在法家眼里,这是祸乱之源!是亡国之法!

  在法家的政治家和学者眼中,这道法令一旦落实,不仅仅可能会破坏如今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让儒家逆势坐大——法家的基本盘是中小地主阶级和军功贵族集团与儒家恰好相反。

  若此法三读通过,那么,天下就将变成一个大地主大宗族狂欢的天下。

  儒家自然就会因此趁势而起。

  更可怕的是,此法还将可能毁灭商君当年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耕战系统。

  这耕战系统,读作耕战,写作总体战。

  其本质,就是为了战争而准备的。

  在这个体制下,国家一声号令,便是全国总动员。

  秦赵长平之战时,秦国甚至动员到了它治下的每一个自然人。

  上至八十岁的老翁,下至十二三岁的孩子,乃至于妇女,统统投身战争!

  汉虽不如秦,但马邑之战、高阙之战、燕蓟之战,都是依靠了耕战系统的余威,得以取胜。

  耕战系统如若崩毁,那么汉室的战争潜力至少要减少一半!

  甚至可能会丧失万里远征的能力!

  这可不是开玩笑。

  是故不仅仅法家,军功贵族们也很关注。

  只是,他们不敢出头,也不敢直接出来与刘彻顶牛。

  于是,就指使和怂恿了法家出面看看风向。

  若是此事天子的态度模棱两可,他们自然就会跳出来表达自己的意见,若天子一意孤行……

  那就只能是帮着法家摇旗呐喊,做点精神上的支持了。

  法家对此心知肚明,他们也明白,此事自己必须独立抗争到底!

  否则,不仅仅儒家要坐大,就连盟友——军功贵族集团,说不定也会觉得法家没什么用,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既然如此,那么为何不换一个给力的盟友呢?

  黄老派、杂家、儒家,都是可以的嘛。

  甚至,墨家也是一个选项!

  对于军功贵族集团来说,谁主政,他们不怎么关心,他们只关心,自己能否继续带领袍泽,获取武勋,光宗耀祖,建功立业。

  是故,法家现在已然被逼到墙角了。

  好在,法家并非孤军作战。

  整个文官士大夫集团,现在都站到他们这边。

  虽然儒家其实很欢喜刘彻抛出来的这个新鲜制度,可惜,哪怕心里面再喜欢,儒家现在也只能在嘴上说讨厌。

  原因很简单。

  他们若跳出来支持,那就不仅仅要得罪整个官僚集团,让无数地方大员暴跳如雷,更会有损自己的形象。

  儒家现在的形象是什么?

  一个合格的在野势力,一个标榜着君子的士大夫俱乐部。

  是故,哪怕再喜欢,也得嘴上说不要。

  刘彻望着那杨开,微微笑着,问道:“卿说说看,章武侯、太常卿以及诸位宿老所言有何不妥?”

  “朕不觉得有何不妥……”

  他提着绶带站起身来,这条法令的增补,他早知必定会引发朝野非议和争议。

  甚至可能会引发强烈不满!

  但……

  这条法令的推行,势在必行!

  而且必须尽快落实!

  当然,之所以做出这个选择,不是因为刘彻喜欢什么民猪自由,也更非他异想天开,要在这西元前玩什么心跳。

  实在是……迫不得已,不得不如此!

  为什么?

  这就与当今汉室社会发展和技术进步有关了。

  资本主义的萌芽,已经在安东和江南地区出现了。

  大量手工业作坊遍地开花,受益于丝麻业和纺织技术的发展进步,密集型的大型作坊接二连三的出现在安东,在齐鲁甚至在关中。

  有些作坊,居然有着雇工数百人之多。

  而最大的纺织织造机构——少府的东西织室,居然有着女工数万,一岁织布数十万匹,其中棉布十万匹!

  在可见的未来,只要类似珍妮纺织机的机器出现,汉室必定会发生羊吃人、棉吃人之事!

  虽然说,汉室体量远大于英国。

  汉家本身的资源和庞大的内需市场,更非英国可以比拟的。

  但是,当资本出现,无产阶级就随之出现了。

  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出来充当t,吸引民间怨怼和人民的仇恨值了。

  更重要的是——刘彻得找到一批手辣心黑,厚颜无耻之人来做脏事。

  这个时候,当然得抛出地主贵族大宗族来当替罪羔羊了。

  让这些人,去帮助刘彻完成汉室工业的原始积累,用他们的手来将百姓驱赶到作坊之中。

  也只有这些人有这个能力和力量去做到这些事情。

  是故,刘彻就得抛出这个所谓的地方选举。

  假人民之名义,去做肮脏罪恶之事。

  更妙的是——人民对此可能还无法埋怨。

  毕竟,人是他们选的……就像后世西方国家的百姓,自己选的总统,只能忍受着对方的胡作非为。

  至于日后这些人会不会势大难制?

  这却不用担心!

  刘彻已经做好了计划,等这些人的利用价值消失,等汉室基本完成了所需要积累的资本与技术,那便掀起一场运动,统统肃清。

  用这些的血,取悦人民。

  如此,天子依然是神圣伟大正确的。

  错的都是贪官污吏……

  最多,了不起,晚年的时候下个罪己诏,泪流满面,向天下人认错——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人民难道还能去怪罪和为难一个已然垂垂老矣,但一辈子都为了百姓和人民操碎了心的皇帝嘛?

  不能吧!

  当然,为了防止此事在进行过程之中,闹出大乱子,或者演变成无法控制的灾难。

  刘彻还是留了几手的。

  这三个候选人是其中之一,人民可以申诉和废黜那些罪大恶极、民愤极大的亭长、里正也是其中之一。

  总之一句话,刘彻希望用最合适的手段,来完成汉室基础的工业化进程。

  哪怕为此,双手沾满罪恶,脚下铺满尸骨,也在所不辞!

  他也没有其他选择!

  因为,后世的历史经验告诉他,但凡工业化,没有不流血,没有不牺牲的。

  英国工业革命,缔造了日不落帝国。

  但,英国工业革命之时,受苦最惨的不是被英国殖民的殖民地人民。

  而是英国的底层工人,那些在工厂之中的悲惨之人。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同时期的法国、德国、奥地利,以及之后任何一个想要进行工业化的国家身上。

  就没有一个不付出代价,就完成了自身工业化的国家!

  而且这个代价一定是用无数尸骨和血泪包裹起来的悲惨世界!

  任何企图用温和方式或者想要不流血就得到工业化成果的人,其实就跟后世的小动保、白左们一样可笑。

  是以,刘彻很清楚,他必须压制住法家的反抗之声——此事虽然可能有些难,但只要去做,就一定会成功。

  因为法家必定不会和皇帝的意志相悖!

  关键,还是在于儒家和黄老派。

  别看现在,黄老派是四肢都举起来支持此事的,但一旦未来此事恶果初现。

  你看他们会不会跳起来?

  还有儒家,儒家届时必定会暴走!

  因为他们会发现,一个恐怖的不可名状的怪物,正在暗中崛起,并撕毁他们所珍视和为之骄傲的一切事物。

  包括温情脉脉的社会人伦道德,也包括了他们所信奉的理想社会。

  反倒是法家,可能会更喜欢和更接受那个怪物。

  因为,那个怪物确实可以帮助法家实现他们的理想——富国强兵!

  想到这里,刘彻就笑得更开心了。

  这个世界很多时候,就是如此可笑。

  很多时候,恶果,其实正是人类自己亲自酿造的。

  杨开却是看着刘彻,稍稍有些畏惧。

  他是一个正统的法家大臣,面对君王的质问,不由自主的就有些没底气。

  但,现在,他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刘彻的眼神,拜道:“陛下,臣愚以为,老子所言小国寡民,虽也乃至理名言,然则,今陛下许民自选其里正亭长,然臣却心忧细民无知,不分贤愚,况民间恶霸豪强,势大权高,细民无以为凭,如何与之相争?臣恐此法若行,数十年后天下乡村,皆为豪强之地,恶霸之土……”

  这就是**裸的不信任人民了。

  这也是法家的本能反应。

  对法家来说,人民?跟着哥的领导走就好了!

  人民也不需要知道太多东西。

  更不需要懂得什么辨别之道。

  越忠厚越淳朴越木讷越好!

  而这自然激怒了黄老派,窦广国闻言,就冷哼道:“无知之人,汝又岂知百姓之智?”

  于黄老派而言,法家真是一群讨厌的家伙!

  这些混蛋主政一地,必定掀起大案,而且必定搅动地方风雨,让百姓奔走相随。

  他们大兴土木,大搞刑讼。

  号称事必由法,在秦代的时候,这些混蛋甚至连老百姓交个朋友都要管一下,都要登记一下!

  如今,他们更企图用歪理邪说来蛊惑君父!

  真是混账!

  好在圣天子明见万里,这些奸邪小人的图谋必定不能成事!

  儒家的博士们,也都在心里暗暗腹诽:“商韩的徒子徒孙,果然皆是酷吏!”

  但表面上却都闭着嘴巴,不参与争议。

  窦广国向前一步,道:“昔在唐虞,圣王画像而民不犯,昔在成康,刑错不用,此皆圣王教化之果!”

  他面朝刘彻拱手道::“今陛下效法三代圣王之法,许民自治,老臣以为,此法若行之于天下,则必可重现三代之治,唐虞圣王之事!”

  在窦广国看来,这是肯定的!

  你想啊,百姓既然可以自己选择亭长里正了,那么村亭内部的多数事务,他们就可以自己解决。

  官府只需要负责掌握发展方向,做好技术引导和政策宣讲就可以了。

  如此,人民与国家双赢!

  这么好的事情,法家和官僚们居然还要非议?

  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面对窦广国的咄咄逼人,杨开一时间有些顶不住了。

  毕竟,窦广国可是太学山长,还是太皇太后的亲弟弟!

  资历、威望与地位,哪一个都不是他所可以比拟的。

  他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在殿中的老师——也是法家唯一一个可以与窦广国在地位和资历上掰手腕的巨头——张恢。

  张恢看着这个情况,却是叹了口气。

  若有可能,他实在不愿意出来与窦广国做过一场。

  但,他没有办法。

  倘若他不出手,整个法家绑起来,也不够窦广国打的——人家的地位和资历摆在那里,几乎所有法家大臣,都是他的晚辈。

  更有着太皇太后为靠山,谁敢与之顶嘴?

  窦广国完全可以拿着几杖,追着这个不孝忤逆之人满殿抽。

  就在张恢起身的瞬间,一直在观察情况的刘彻发现了此人的动作,他立刻走下御阶,笑着道:“章武侯、杨卿,都请稍安勿躁,就让朕来为卿等讲解一下此法的内情和相关制度配套吧……”

  刘彻抛出这条法令,虽然有着想要借地方豪强地主之手,来完成汉室的工业化进程的考量。

  但,他从来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况且,地主豪强虽然可能帮他完成工业化积累,但一个不小心,却也可能被这些渣渣开历史倒车,将工业革命,变成门阀世家制度。

  是故,他是留了几手的,而且也早就想好了,如何说服法家、军方。

  所谓政治,无法就是交易和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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