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的功夫,贾母带着刘姥姥,几乎将整个大观园都逛了一遍。
晚间,刘姥姥提早过来向王熙凤请辞。
王熙凤笑道:“何不留下来再玩两天,可是我们这里亏待了你,让你受了委屈,所以急着要走?”
刘姥姥闻言,手接连摆动,促声道:“不是不是,来了两日,难为老太太、太太奶奶们不嫌弃,让我把那世上没见过的,没吃过的全部都领略了一遍,我着实心里感激你们呢,要再说受什么委屈,只怕那老天爷也饶不过我去!
依我心里说,我倒是希望一辈子住在你们家,天天喝酒吃肉的,就怕你们心里嫌弃……”
“切,瞧您说的,你要是愿意那就留下,难道我们家还缺你一口吃的不成?”
刘姥姥讪讪的一笑,自不会以为这是真话,只道:“家里田里地里活儿多,况到了秋收的时节,我是定要回去的。”
她这么说,王熙凤便看她一眼,道:“罢罢,你定要走我也不拦着你了,只是还说过两日再给你安排马车之类的……平儿,你马上派人去二门去,叫小厮们准备一辆车,明日送刘姥姥回乡下去。”
“不用麻烦,我们自己走着回去就行了,也就二三十里而已,走不多时辰就到了……”
刘姥姥再次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
平儿却没管,只是出去叫人安排。
王熙凤站起来,笑道:“老太太今儿送了你那么多东西,你要真驮着走,我害怕半道就给您老人家压垮了。”
这么一说,刘姥姥顿时露出不好意思之色。
贾母是个大方的人,这两日但凡是她极力赞扬过的东西,不论是吃的、用的还是看的,贾母都叫人送她一份。
两日下来,少说七八样了。
刘姥姥那一年也真的是家里迫于生计才厚脸上门的,这一遭真不是为打秋风来。
他们家如今情况已经好转了。
结果,目测这次倒比上次更厉害!
这就让她很难为情了。
正巧这个时候巧姐不知道什么原因哭了,王熙凤听见便让奶母抱进来她亲自哄。
刘姥姥这才有机会这么近的看巧姐。
“我看姐儿身子好像很单薄的样子。”
王熙凤点点头:“我正是为这个愁呢,生怕自己福泽不够,留不住她。”
王熙凤并非乱说,这个时代的孩子,特别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总是难以养活。
别的不说,就贾家这两辈,已经夭折了多少孩子了。
刘姥姥也听说过大户人家孩子太娇贵,容易夭折的事。看王熙凤面色是真有担心,她也不虚假安慰,忽然想起昨儿来的时候,碰上的岂不正是巧姐的周岁宴,她立马道:“姐儿可是七月初七日生的?”
王熙凤岂能不知道刘姥姥问这个的道理,点头说:“姥姥说的没错,我也觉得正是这出生的日子不好,所以她才这么多灾多难的。”
咳咳,自己的孩子,只要一年多感冒两次,母亲就会很心疼,觉得他多灾多难的……
至于日子怎么不好,七月七,不但是烧香祭祀的日子,而且处在鬼节前夕,自然不好。
“姑奶奶倒也不必过于担心,人都说大户人家的孩子,过于尊贵了一些,难免受不得一点委屈。姑奶奶若要为她着想,以后少疼她一些就是了。”刘姥姥这么笑道。
王熙凤也笑了,“我也正是这么说呢!”
玩笑这么一句,王熙凤越发觉得刘姥姥有些见识,忽想起一件事来,就要张口,临了,却又迟疑了。
刘姥姥疑惑:“奶奶想说什么?”
王熙凤摇摇头,道:“没事,对了,我这里也有几件旧衣裳,都是只穿过两三次的,你要是不嫌弃,明儿我叫丫鬟们包起来,给你放到车上,你拿回家去穿。”
刘姥姥自然又是一番推拒。
说话间,王熙凤屋里的服侍丫鬟把炉灶摆上,并抬了一大砂锅的炖菜过来。
霎时间,整个屋里香飘四溢。
王熙凤看刘姥姥眼睛直往那罐子里看,笑道:“要不姥姥陪着我吃点?”
“不了不了,我晚上吃的够多的,倒是你们真该多吃点,我看你们只吃了那么点,身子怎么熬得住呢!”
刘姥姥摆手道。
恰好平儿也走进来,闻言便道:“倒不为这个,只是我们奶奶表面看起来还好,实则上年生了姐儿之后着实亏了些,偏偏她又争强好胜的,家里家外的事半点不丢手,这身子一直到现在都弱着呢。
府里老太太、太太虽然都怜惜她,却也不好强逼她,也就罢了,除了让我们好好服侍,还格外命人找来了滋补养身的方子,让照着方子给她补身子。
姥姥不知道,就是这样,要是下面人不用心些,稍微弄得不好吃一点,她还不肯吃呢。”
平儿这么说,王熙凤也只是白了她一眼,笑了笑没说什么,坐下享用自己的小灶。
刘姥姥却道:“到底你们这宗人家有这个实力,我看这小小一锅,怕是就得值不少银子吧?有这样好的东西,什么样的身子养不好?”
刘姥姥说着,忽涎着脸道:“姑娘可能和我说说这锅肉是怎么弄得,加了哪些配料?不怕奶奶和姑娘们笑话,我那女儿生了小的之后身子也亏了些……
我们家虽然买不起那些人生肉桂,但是姑娘把方子告诉我,就算是把那些贵的东西换成别的,想来也是有些效用的,我也炖两锅给我那女儿吃吃,要是吃好了,我让她在家里给你们立长生牌位呢。”
话虽说的小意且戏谑,但是其中的爱女心思,也是真切,所以王熙凤等笑了笑,倒也有些感动。特别是王熙凤,自生了女儿后,一半多的心思都落在女儿身上,对此话感受更多一些。
因立马叫平儿把方子抄两张给她,并且还说只要家里有的,只管把那方子上需要的东西包两包给刘姥姥带回去。
刘姥姥自是感激莫名。
“姑娘,我们家没有人识字,你把这方子给我念两遍我听听,到时候也免得到了那药房弄错……”
对于刘姥姥的思虑,平儿自然没有笑话之意,将方子给她念了。
念过两遍之后,平儿见刘姥姥不住的打量已经在低头吃东西的王熙凤,而且似有话想说,便笑着问她。
刘姥姥面色为难,拉着平儿小声道:“我观姑奶奶也就二十来岁的年纪,论理说正是好生养的年纪,怎么就不想要孩子的了?”
平儿笑道:“姥姥说什么呢,我们奶奶就一个女儿都稀罕的那个模样,怎么会不想要……”
笑说着话的平儿忽然意识过来,诧异的看着刘姥姥:“姥姥怎么这么问?”
“怎么了?”
王熙凤也抬起来头。
刘姥姥面色为难得很,看了王熙凤两眼,道:“不敢瞒姑奶奶,我方才听平姑娘念方子,那木耳和紫茄花我倒是听说过……
乡下人穷,很多人家根本养不起太多的孩子,以前我们村里有个土郎中,他就专能给女人看病的。他有一个土方,用那什么木耳和紫茄花一起,熬红糖水喝,说是可以避免怀上。
我看奶奶这么年轻,应该不会……”
“姥姥别说了!”
平儿忽然打断刘姥姥的话,并接连给她使眼神。
刘姥姥心中确实奇怪,贾家这宗人家自然不能养不起孩子,王熙凤又是正牌奶奶,非是妾室之流,也不可能不敢生孩子之类的。
孩子可是一个女人的根本,怎么会就不想生孩子了呢?
但是她毕竟不蠢,看王熙凤和平儿的面色突然如此难看,她倒吓了一跳,立马道:“当然,我们乡下的土郎中有什么水平,兴许只是他为了骗钱随意编的土方,我们就信了真了。想来你们家连宫里的皇上用的御医都能请来,还能不知道这些个,是我多嘴了,我打嘴……”
刘姥姥作势打了自己两个嘴巴。
但她根本不知道她方才的话对王熙凤等人来说代表着什么意义,所以,她补救的话,显得异常的尴尬。
没人因此改变半点面色。
王熙凤缓缓站起来,走到刘姥姥面前,“姥姥方才说的话,可是真的,没骗我?”
带着寒意的声音,仿若从三九天而来。
“姥姥许是在大奶奶屋里的时候被老太太多灌了几盅酒,所以糊涂了,奶奶不要当真,我送姥姥回屋歇息。”
刘姥姥已然意识到可能闯了祸,闻言就要跟着平儿走。
王熙凤却猛然拉开平儿,一双美丽的丹凤眼中满是寒意。
她盯着面色有些发白的平儿,手扬了扬,终究没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