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乔治咬着笔杆子,右手不断地摩挲着头发,他将油灯的铁皮拨了拨,火苗亮了一些,但是明显瓶底的油快耗光了。
“小吴,帮我加点油。”
勤务兵小吴一路小跑,“来了来了。”他手里提着一个油罐,然后从加油口倒了进去。
朱乔治嗅了嗅,“这个味道怎么这么臭”
“大人,前几日赵大人火烧屋良座森,把鲸油都给烧光了,咱们现在的油都是买的琉球鱼油,用起来差不多,就是味道不好闻。”
“卧槽,本来我脑壳就疼,被这臭味一熏,还能不能好好工作了。”他把手中的笔放下,出门透透气。
屋外月光皎洁,清风阵阵,松树迎风摆动,发出沙沙的响声。朱乔治漫步至蔡翀下榻之所,他轻轻地敲了敲门,“蔡大人,已经睡了吗?我还有几个问题需要请教一下。”
“嘎吱……”蔡翀打开门,他穿着白色中衣,“朱大人,见谅一下,刚刚盥洗完毕。是关于《藩国仪注》的问题吗?”
“是的,因为我对琉球礼仪还不太懂,因此需要您帮一下忙,新版本总要兼顾到双方。”
“是极是极。”蔡翀把他迎了进去,“具体有哪几条朱大人还有疑问”
蔡翀房里还是点的鲸油灯,他们从澳洲带回来不少,而且回来后又加了一些檀香等等,闻起来要比朱乔治的高级不少。
朱乔治摊开旧版《藩国仪注》,“这个仪注一共可以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迎诏前的准备,第二部分是藩王郊迎礼节,第三部分是诏书在宫中开读仪式,咱们第一部分已经走完了,大家都没有异议,关于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由于我手里也没有其他版本,只是私底下请教了一下参与过册封先王的老人,因此这里需要分说一下。”
“朱大人纲举目张,思路清晰啊,我觉得可以从第二部分开始。”蔡翀对于什么结果都无所谓,只要不是太侮辱人的他都能接受,反正世子都说了尽量让澳洲藩满足就行。
朱乔治拱手道谢,“原先的迎诏部分,要求远接官将诏书迎接至馆屋,然后放置在龙亭,我藩已经照做,后边需要藩王到馆屋将诏书迎回,按照洪武三年版,藩王只需要着冕服焚香立迎接诏即可,但是宫中老人说往例藩王需要入馆,行“五拜礼”才算结束,不知蔡大人同意老官的说法吗?”
蔡翀回忆起以前天使来册封的情景,“好像确实有入馆五拜的说法,我没有异议。”
“五拜三叩之法有损我各藩首领人格,故此新版本当删除。改用单膝礼。”朱乔治大笔一挥,这条要是留着,让王仁东每次拿诏书都五拜三叩这也太损穿越格了。“其余譬如陛下服色,一律穿吉服,需入馆接诏,这条不能变,毕竟天子最大,各藩理应仔细侍奉。”
蔡翀无不应允,主要废除五拜三叩这一条就让他心下欢喜,这是澳洲藩给你面子啊,不然到时候国王都五拜三叩了,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岂不是要九拜三扣单膝礼在《明会典》当中也有,不过那是给内藩亲王使用的礼仪,以前这种恩德从未加到琉球这种外服小国身上。
“晚宴就用女乐吧。”朱乔治抬起头来,“本次出使的都是军伍中的大老粗,弄男乐过来,大家都不感兴趣,当然除了跳虎将军,哈哈。”
“大人,这不成问题,我琉球一向民风开放,男风女风无甚要紧。”蔡翀会意错了,不过至此琉球君臣只以为跳虎有龙阳之好,好几次打算送一批模样较好的小厮给跳虎,都被跳虎给打了回去,但是外边风言风语总少不掉的。
两人商议了一晚上,总算把新的《藩国仪注》给修订完毕。
“这个新版的找人誊写两份出来,我还有一份要交给岛津光久。”朱乔治揉了揉黑眼圈,“不过这份没有加盖朝廷公章,千万不要大张旗鼓,防止被有心人利用,等过几个月我们再把新版送过来。”
“明白了,朱大人,不过岛津那儿可能不会轻易接这份《藩国仪注》,前两日彭子良回来,跟了一个岛津家的使臣,大人要不要先去探探口风”蔡翀将新稿收了起来,“往年德川接待我琉球使节,全部按照朝鲜通信使的礼仪来办的,日本人又是出了名的死脑筋,天使要是强行颁布《藩国仪注》,恐怕和谈的目的会落空。”
“朝鲜通信使问题,我澳洲藩定然会找他们算账,为人臣子,没有天子命而擅自外交,朝鲜自命为孝子,这点都不知道吗?岛津要跟我大明谈判,只能以臣子礼仪接待,天下只有一个天子,我大明只承认有日本将军,有日本国王,一介将军就想跟天子平起平坐,哪有这样的道理,如果这次将就妥协,以后就有了先例,可就不好办了。”朱乔治不愧是搞法律的,在关键点上一步不让。
蔡翀不敢多说,其实他希望明日冲突就此消弭,这样琉球才能有太平日子,不过天使说得也不无道理。
朱乔治打了个哈欠,他打开窗户朝外看去,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今日就到这里吧,我先回去睡觉了,困死了。”
“天使慢走。”蔡翀亲自出门将朱乔治送了回去,又很有眼力见地送了两桶鲸油。
朱乔治忙得头不着地,张明启同样也是脚不着跟,主要是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实在不知道十七世纪的礼仪啊,确定要按照《藩国仪注》来的话,那就得做全套了,不然半吊子反而让人耻笑沐猴而冠。
“张总制,有日本使节求见。”红帕秀才拿了张名贴,张明启正在点赏赐冕服,他手正放在蟒袍的爪子上。
“日本使节早不来晚不来,干嘛这时候过来,不见不见。”张明启记恨岛津这个老王八晾了他好几日,自然也不能让日本使节好过,不然还以为大明是来求和来了呢。
“大人,不可不可,这次使节带了幕府将军的贺信,天使在琉球这么大的动作,江户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红帕秀才把名贴递了过去。
张明启愣了一下,他推了推眼镜,伸手把名贴接了过来,“这次使节不是岛津家的”
“是岛津家的,不过却带的是德川家的文书。”红帕秀才拱手道,“德川与西南各国交通都必须走岛津家的通道,因此很多时候岛津家私自截留幕府法令,我琉球没少吃这个亏。”
张明启擦了擦手,“那带他进来吧,我本是准备晾一晾他的。”
由于这并不是一次正式会面,张明启也没有刻意准备,就在厢房把日本使节宣了进来。
“日本国萨摩藩使节西乡无二奉征夷大将军、萨摩藩主之命面见大明澳洲藩全权大使张总制。”日本使节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他鞠了一个躬,将文书双手奉上。
“出去出去!”张明启扇子一挥,“学会说话再来见我。”
两个守门大将立马站到西乡无二身边,不过这人却一点也不畏惧,整个人气场就比松金安信强了很多。
“张大人且慢,本次见面,不是以征夷大将军对大明册封使节,而是萨摩藩对大明澳洲藩,我藩只是帮幕府传递一下文书。”西乡无二立马解释,“本次会面不涉及明日两国问题,单纯只讨论萨摩藩跟澳洲藩的未来。”
张明启觉得有些好笑,“我暂且先认可,不过人臣无外交,这是最基本的宗藩之礼,本次最好还是咱们之间的私人对话,权当我交了你这个朋友。”
“张大人无妨,我个人也是朱子学派的信奉者,无意于挑战纲常礼仪,只是身负重任,又不敢以私废公,故而能跟张大人说的上话就可以了。”
张明启拱了下手,“我就喜欢跟实在人打交道,说话容易听明白。西乡大人还请坐,刚刚未尽宾主之礼,多多包涵。”
西乡无二坐到宾客之位上,他仔细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并不是常见的琉球装扮,亦不是汉地传统装扮,传闻澳洲人喜欢用琉璃而不用瓷,果然不是空穴来风,那小厮端上来的茶具无一不清澈透明。
“多谢张大人款待,本次我主要是传个话,征夷大将军邀请大明使臣进江户,商讨共御鞑虏之策。萨摩藩当主邀请大明使节到鹿儿岛赏樱。”西乡无二再次把文书递了过去。
张明启打开看了一下,“鞑虏悖逆,天下共击之,我们很赞赏征夷大将军的态度,不过将军未接受过朝廷册封,到底没有正名。”他放下德川的文书,“此事不急,可缓缓。”
西乡无二笑了下,岛津光久跟德川家不对付,张明启当着他的面冷落德川文书,自然是给岛津家面子。
“不急不急。征夷大将军才刚刚满十岁,尚未亲政,此事可慢慢图之。不过我当主见赏樱花期已到,樱花易逝,错过了可就得等到下一年了,还望天使赏个薄面。”西乡无二喝了杯茶,“萨摩没有琉璃夜光杯,但是茶和酒却是不逊色的。”
“哈哈哈哈,将军雅兴。”张明启抬头笑道,“跟将军说一下,张某人欣然赴约。”
西乡无二除了给张明启的两个消息,还带来了幕府跟萨摩送给琉球的礼物,名义上恭贺琉球世子登基,却一大早便送到了天使馆,交由天使一并送达。
“西乡大人,上次我差人送给藩主的礼物怎么样啊?”张明启领着日本使节准备去演武场。
“样样精美,当主很是喜欢,不过当主最喜欢的还是那把拳铳,不惧风雨,实在是军中利器,我听商人彭子良说,那些商品贵藩都可以发卖,不知是不是真的?”
张明启向护卫借了一把燧发喷子拿在手里,“我们愿意卖,但是贵藩敢买吗?不怕幕府责难?”
西乡无二小声说道,“幕府锁国禁令只限于日本境内,但是却不限于境外,咱们交易可以放在琉球。”
张明启挥了挥手,让几名护卫退下,“西乡大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以为我们来琉球干嘛?专门跟你们萨摩做生意吗?贵藩侵占琉球四十余年,真以为我们可以不计前嫌?想要在琉球做生意,我澳洲藩完全没问题,但是有前提条件,贵藩必须从所有琉球领土上退出,归还侵略所得,这样我们才敢开放武器贸易,不然卖给你们武器,你们转头就来打我琉球,这怎么可能?”
西乡无二在这一问题上确实无法辩驳,岛津虽然愿意归还琉球,但却不是完整的琉球,比如大奄美岛就不在归还计划之内,这样琉球领土缩水一半,张明启显然无法接受,“张大人,琉球国力衰微,经常有海盗侵扰,我萨摩藩在大奄美岛驻军可以负责琉球安危。”
张明启指着花园里的一只狸花猫,“大人,你说我指望着它帮我去看鱼,最后鱼会到哪里?”他手指指向西乡无二肚子,“不会到你们肚子里去吧?”
“琉球领土必须全部归还,这是咱们贸易的基础,琉球安危也无需贵邦操心,我澳洲藩会负责到底。”
西乡无二叹息了一口气,“张大人,这个要求实在是强人所难,我萨摩藩无法接受一下子失去九万石的贡赋,岛津大人是无法接受的,分期归还是我藩的最后底线,大奄美岛跟附属岛屿,二十年后归还。”
“你们真是太天真了。”张明启摇了摇头,“如今萨摩以为有了这九万石的粮食就能解决问题吗?譬如扬汤止沸,根本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一方面幕府禁海,另一方面萨摩藩有众多武士需要养活,萨摩的债务只会越积越重,庆安事件迟早会在鹿儿岛爆发。”
西乡无二没想到张明启对萨摩的财政状况了解得这么清楚,嘴上虽然不承认,但是心里却无比震撼,此事必须禀告当主,“张大人,关于琉球领土我无权定夺,我想岛津大人一定能听得进贵藩的建议。”
张明启扇子一合,拿着手qiang对着树上的老鸹窝就是一qiang。“砰!”西乡无二被吓了一跳,“你没法谈,我亲自跟岛津谈。”
新世界札记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