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风满楼。
来得突然——跟着一阵阵湿润的山风,跟着一缕缕氤氲着雷鸣电闪的云雾,雨,悄悄地来了。
独孤文澜先是听见它的声音,从很远的山林里传来,从很高的山坡上传来——
沙啦啦,沙啦啦……
像一曲无字的歌谣,神奇地从四面八方飘然而起,逐渐清晰起来,响亮起来,由远而近,由远而近……
雨声里,山中的每一块岩石、每一片树叶、每一丛绿草,都变成了奇妙无比的琴键。飘飘洒洒的雨丝是无数轻捷柔软的手指,弹奏出一首又一首优雅的小曲,每一个音符都带着幻想的色彩。
雨改变了山林的颜色。
和风丽日下,山林的色彩层次多得几乎难以辨认,有墨绿、翠绿,有淡青、金黄,也有火一般的红色。
在雨中,所有的色彩都融化在水淋淋的嫩绿之中,绿得耀眼,绿得透明。
纵是叠膝瞑目的盘坐在火炕之上,独孤文澜似是也能够感觉到,那流淌在雨雾中的盎然绿意,该一抹新绿堪堪扑入了他的脑海,淌进了他的心上。
他脑海、心上的雨后新绿,纵是巧丹青也难画难描,然而只要见过这水淋淋的绿,便很难忘却。
“这就是‘雾化期’之境的神识强度吗?纵是足不出户,却也是能够感知到外间景致的一应变化?”
话是说与白依依听的,可半天也没能得到她的任何回应。
独孤文澜转眼看去,自己的身后哪里还有那“正立无影”的天妒期大修士的半分行藏,代之的只是那个安静的躺在火炕之上的“素色锦囊”罢了。
不知在什么时候,雨,悄悄地停了。风,也屏住了呼吸,山中一下子变得非常幽静。远处,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开始啼啭起来,仿佛在倾吐着浴后的欢悦。
近处,凝聚在树叶上的雨珠还往下滴着,滴落在路旁的小水洼中,发出异常清脆的音响——
丁——冬——丁——冬……
仿佛是一场山雨的余韵。
将着那素色锦囊重又缚在自己的腰间之后,独孤文澜的内心却是久也不能平静。
春雨贵如油,更兼是在这风疾雪骤的群山之间。
是以,当得这一场没来由的春雨将着风雪之下的那一抹新绿,送与众人面前之时,这坠星一谷众人的欢欣之意,不问可知。
……
山中无岁月,独孤文澜闭关而出之时,已然是三秋时节。
推门而出,映入其眼帘的是那:云烟凝结的暮霭,姹紫嫣红的远山。
“此情此景当约上三五好友,共谋一醉。可惜……”唏嘘感慨着,独孤文澜信步往前院走去。
未及前院堂口的所在,独孤文澜就隐约听到了,屋内所断续传来的报账之声。知道众人在各司其职,常态化的忙碌着,他当即驻足门前沉声咳嗽了起来。
未几,副堂主——赵忠便带着众人自内里迎将了出来。
“赵忠见过堂主大人。”当先拱手一礼之后,这个一脸风霜的汉子便恭敬的侍立在了一旁。
见状,独孤文澜面现满意之色的打量着赵忠道:“今夜,大伙儿作何安排?”
“回堂主的话,卑职见连日来弟兄们着实辛苦,适才着张森去到山下坊市沽酒、买肉去了。今夜……准备一醉方休,未垂堂主大人另外做何安排?”
赵忠这个皱纹堆累于脸的汉子,慌忙答道。
“如此甚好,我原想找大伙儿喝上一杯,可又怕赵堂主另有安排。如此,说定了啊,今夜我们不醉无归。呃……赵堂主随我来一下。”说话间,独孤文澜转身向着后院走去。
这一处三进的四合院落既大,独孤文澜一路之上又不再言语,亦步亦趋的赵副堂主倒是难免有些尴尬之意。
于是,他没话找话般的问道:“堂主的修为境界……”
“呃……侥幸进阶成功了。你在闲暇之余,也要加把劲儿了啊。”独孤文澜的话语无悲无喜,始终落后于他半个身位的赵忠又看不到其脸上的表情,是以,这一时之间竟已不知该如何措辞。
“这……卑职……”赵忠犹疑间,独孤文澜堪堪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
“怎么?不恭喜我吗?”示意赵忠落座以后,独孤文澜当即冲上了一壶上好的灵茶。
“啊,卑职恭贺堂主大人进阶雾化初期,以堂主之天姿,成就定当不可限量……”赵副堂主,屁股还不曾坐稳,闻言又慌忙离座,躬身一礼后诚惶诚恐的道。
眼下他似乎终是想明白了,这独孤堂主未坐,他赵忠又如何敢僭越?
“茶爽添诗句,天青莹道心。赵堂主,给……”一碗莹绿的热茶,便是为独孤文澜递将了过来。
随独孤文澜再次落座以后,赵忠的一颗心犹自跳动的厉害。
官大一级压死人,独孤文澜此番出关之后,带给他的压力是空前的。
沉默,短暂的沉默之后,独孤文澜眼带笑意的道:“久也未见,赵堂主如何就生分了许多。我啊,平素里自在惯了,以后这堂内事物……说不得还要继续仰仗赵堂主你呢……”
“堂主,你……”闻言,赵忠如释重负。
他原本以为,独孤文澜挟进阶之喜,定是会全面接手这“赤火堂”的一应事务。
可没曾想,人家一出关就先自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这独孤堂主年纪轻轻竟有这般魄力,赵忠在相形之下,但觉自己着实是不够坦荡。
“明日我准备去往天心城走上一遭,之后可能还要随大小姐去参加那劳什子‘弥陀试炼’,所以这堂中之事也就……”
“得堂主大人赏识如斯,卑职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赵忠当即起身表态道。
“赵堂主严重了,我此番下山,准备代你去探望一下高堂老母?需要捎带家书或是其它什么物事回去吗?”
示意赵忠落座以后,独孤文澜略做沉吟道。
一旦听闻对方提到自己的老母亲,赵忠那执定了茶壶的手,竟是禁不住的颤抖了起来,以至于好些茶水,都洒在了独孤文澜面前的茶碗之外。
“多谢堂主关心,前几日卑职方托人将着堂主的厚赐,并自己攒下的些许灵石捎带回家,眼下已然身无长物。”
赵忠苦笑着叹了口气,慌忙放下手中的茶壶,随手拿起那一块被置于方桌一角,折叠的颇为方正的抹布,仔细的拾掇起了方才那洒落而出的茶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