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六章 乘间抵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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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旷尘灰卷地起,连带冰痕扬蒙漪。

  驰马舞刀悬尾雾,层雾叠叠疏密齐。

  殇沫终于明了,他与郑言无法靠近朱棣大军的原因了…

  或许,他早清楚原因。

  只是,知道原因和亲眼看到原因,却又截然不同。

  ——那画面真实震撼,亦有着最直观的感触。

  如果说,在浩海如碧的水镜上,突现一群海豚,不但旋身高跃,还在极快移动,那一定会成为天地间的无瑕画面。

  倘若,无瑕画面上又迎来一场追逐弑杀,成倍的大白鲨在海豚的后方,白牙裸露,破浪翻涌,单是眸中展露出的凶光,就让人不寒而栗了。

  当,无瑕画面成了弱肉强食的艺术画卷,也就意味着一场残酷的生死逃亡正在上演。

  现在,这一切已出现在殇沫眼前,马蹄破冰,扬草飞絮,冰絮后悬,激荡不落。

  白冰凌,灰草絮,喝声连连百万师。

  明军非百万,却硬生生地攻杀出了遮天盖地的气势,他们从背后四方而聚,从小队聚成虎狼,虎狼急窜成线,对着前方的猎物紧咬不放,大有扑杀绝迹之势。

  奈何,这里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无遮挡,无沟壑,无屏障,无峻峰,只有天地辽阔,只有声声回荡。

  试问,在这种一眼望穿的大地上,谁能躲过大明军队的锐眸,谁又能藏身靠近…

  阿鲁台部是疯狂的,他们的小队骑兵竟敢这般赤裸地出现在朱棣大军的眼际中,毫无畏惧,却又不正面交锋。

  更像是无意间暴露了行踪,亦像是一小队打探敌情的骑兵,恰巧遇上了朱棣大军。

  从大明先锋军朝他们袭来的那一刻,他们就已掉转了马头,奋力奔逃。

  他们的出现,虽给草原添色,却也着实成了水镜上的小众海豚,而,明军正是那不可撼动的大白鲨。

  事实上,他们中间有着上千里距离,明军要想轻易追上他们,也非易事。

  只不过,他们大概也是逃不掉的,因为视野之内皆平川,千里之内无阻碍。

  远望间,他们已然变幻了百次阵型,每变化一次,都有一种孤寂感。

  他们只是一小队骑兵,人数本就不多,又要朝不同方向分散,错开明军的追击。

  每每分散开来,相伴人数不足五人,更有单骑逃窜者,用来迷惑明军。

  单骑如离队的牛羊,极有可能会被狼群吞噬,连骨头渣都不剩。

  然,他们并非牛羊,也不会完全迷失方向,每过一会儿便又重新聚拢,成为一只褐黑长龙,腾云蜿蜒。

  殇沫虽在看着他们,却一直处于迷惑中,他想不明白,为何阿鲁台会让一小队骑兵出来送死,其意义又在哪里?

  眼看着逃亡骑兵离他身下的土坡越来越近,他也下意识地想起了不久前的一封来信。

  多次未能靠近朱棣大军的他,这次选择在前方等候,的确有赌的成分。

  但,他也不全然是在赌。

  因为,想要提前准确地到达前方,就要先预判出朱棣大军的行军方向,能做到这一点的,绝不是一时的小聪明,而是,真正能运筹帷幄的人,才能做到。

  信,是从一只鹰隼的脚爪上取下来的,展开后,字数很多,且是殇沫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在这个世上,恐怕也没什么比身在异乡读家书,更加喜悦了。

  没错,信是冷溶月的亲笔信,相思与思念道了满满半章。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相思成恨,思念成怨,便就是万般牵绊,千般缠绵。

  字里行间未见忧心,虽未有忧心,却凭半章诉情与缠绵,就已然将殇沫的心钉死在了冷溶月的身上。

  ——佳人在候,怎能言死,又怎会舍佳人而去,留身漠北…

  信的后半篇,很迷惑。

  至少,在殇沫看来,根本无关紧要。

  因为,后半篇的内容,都在围绕一个人的名字,这名字是殇沫熟知的;叫这名字的人,殇沫也是认识的。

  这人便是金忠。

  ——金忠绝不知晓阿鲁台的藏身之处,但,他却至今没在朱棣面前崭露马脚。

  ——金忠为先锋军主帅,冲杀在前,指定朱棣大军方向的也定是他无疑。

  ——宁阳侯陈懋虽与金忠共统先锋军,但,在未见敌影的情况下,陈懋也绝发挥不了任何作用,先锋军的控制权也全在金忠。

  ——金忠的先锋军中,也有不少黑羽骑,黑羽骑虽是秦泰部下,却皆识金忠,他们本就出自一脉,有过一段融合,所以,单个的黑羽骑虽不能为我们所用,但,划入金忠先锋军的黑羽骑,却能被我们所用。因为,他们有金忠做主帅,便就又有了联众的契机,亦有了发号施令的人。

  ——连日来,金忠只派遣手下黑羽骑四方打探,而,黑羽骑探得最多的方位也只有一处,那便是榆木川。夫君若回想起榆木川的旧事,必能得知朱棣欲往何方,忧虑何事。

  起初,殇沫在看到这些话语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但,现下他却觉得这些言语,实乃精髓关键。

  他不但提前藏身在了朱棣大军的必经之处,且大明先锋军也分出了数百人前来追赶分散奔逃的鞑靼骑兵。

  说时迟,那时快,鞑靼的三、五骑兵已然绕进了土坡。

  殇沫身下的土坡并非独有,反倒是三坡相连,坡与坡之间皆有空隙。

  从南到北排列的话,他身下的土坡为前坡,坡度略高,且有高过半腰的枯草,他与郑言就躲在枯草中。

  中坡高度次之,有一缺口,像曾被雨水冲塌过一般。

  后坡有石,一石块显露于顶,坡度虽缓,土层却夯实,枯草垂平,有骑兵纵马踏过的痕迹。

  而,鞑靼的三、五骑兵则是先从后坡踏过,然后,进入中坡,通过坡弧,又斜上而出。

  虽说,这三、五个骑兵未从殇沫身下的土坡经过,但,他们在斜上而出时也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

  只见,一骑兵蹬马跃身到了身边另一位骑兵之后,与另一骑兵共骑一马而去。

  骑兵胯下之马在无人驱驶的情况下,也不再疾奔,碎步来到了殇沫所在的坡下,反倒悠闲地啃起草来。

  “我们的机会来了,”这时,一直藏身在旁的郑言,率先开口道:“一会儿大明先锋军一定会追赶至此,先锋军看到坡下有马在吃草,一定会留人下马查看,到时我们杀了查看之人,换上他们的甲胄,就能混进明军队伍中了。”

  话落,他便撑臂抬起上身,观察起了大明先锋军的动向。

  仍伏身在枯草中的殇沫,没有说话。

  他并不知晓,土坡之下何时就多出了一匹马来,人在一心躲藏时,也根本不会抬头去注意身边所发生的事,只会借助枯草间隙,隐约感触着鞑靼骑兵的离去。

  只不过,他在隐约间却看到了一个甚是熟悉的身影,这身影英姿飒爽,背影倩丽,似有几分冷溶月的神态。

  若不是这身影从一匹马上,跃到另一匹马上,恐怕他也不会发现。

  ——可,冷溶月又怎会出现在鞑靼骑兵之中呢?

  ——就算冷溶月与阿鲁台相识,阿鲁台也断然不会让手下兵将跟着冷溶月前来送死啊…

  ——如果说,他与郑言选择在去往榆木川的路上等候朱棣大军,只因冷溶月在信中提到了“榆木川”三字的话,那方才弃马跃身至另一骑兵身后的人,显然也是在给他和郑言创造机会,一个可以合理混入朱棣大军中的机会。

  百思不得其解的他,不禁将眸光瞥向身侧的郑言,迟疑道:“你和溶月私下另有联络?”

  郑言继续展望着,心不在焉地回道:“什么另有联络?一会儿先锋军追赶鞑靼骑兵的队伍一到,我们就开始行动。”

  殇沫,沉声道:“若你和溶月没有私下联络,又怎会这般巧合?鞑靼骑兵好似知道我们就藏身在此处,还刻意留下一匹马制造出悬疑,用来迷惑先锋军...”

  郑言渐扬了嘴角,淡淡一笑,这淡笑很奇妙,好似有几分得意,又有几分陶醉。

  “他们到了,你就不要再想其他了...”

  他仍没有侧眸看殇沫,而是看着先锋军的百人小队绕进土坡,小队将领在看到坡下马后,虽也做出了蹬腿勒马的动作,但,又在看到远处鞑靼骑兵的身影后,继续追了出去。

  当然,小队将领也的确留下了五人进行搜寻,这五人也在第一时间纵身下马,在坡下马的周边抡刀踏草起来。

  郑言见状,欲要起身,却被殇沫硬生生地按了下来。

  “此处就我们这儿有三处土坡,除此之外,皆是一马平川。若鞑靼骑兵想要甩掉大明先锋军,选择从这里绕行,遮挡视线,也是明智之举。鞑靼骑兵也必然很熟悉这里的地形,但,我还是那句话,真就这般巧合吗?郑言,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对我说实话?”

  郑言终是侧眸看向殇沫,似在思索什么,片刻后,他又回眸看了一眼正在坡下搜寻的五位先锋兵后,才缓缓道:“你还记得牵星术吧?你曾跟随郑和大人出过海,一定记得此术...其实,你猜的没错,大小姐的确到了这里,也的确比你率先做出了行动,我也只是利用牵星术测量出了我们的方位,并在你歇息期间,又将我们的位置传给了大小姐。”

  殇沫猛然起身,怒道:“你可考虑过溶月的安危?方才那个从自己马上跃出,又到另一匹马上的鞑靼骑兵,就是溶月,对吗?”

  郑言,没有回答,因为他已无机会回答。

  此刻,大明的五位先锋兵已向他们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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