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千琳一侧的变数说来复杂,实际经历的时间不过数秒。
晁千神并不在意她真的被杀掉,反正只要世界把神选抹平,一切重头来过,她就还会存在,齐升逸、蓝晶、刘浪、白靖廉……所有无端身死的人都会存在。
因为处于坍缩的中心,他的时间感受变得时缓时慢,这几秒钟对晁千神来说是什么感受他自己都说不出。
而且,他眼中自己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变化,甚至卫语信眼中的他也依旧是往日里桀骜不驯的整洁样子。
歇斯底里过后,卫语信突兀地平静下来:“既然,我对她已经无用,那你也跟我走吧……”
晁千神下意识转头看他还有什么花样,就见他把掌心冻结的鲜血捏成冰沙,朝自己扬了过来。
不能直接接触到对方,他的休眠之法无效,可是如果他的能力是因她而生,这必定是神最需要他使用它的时候。
卫语信这么想着,眼前却骤然扑上一个老妇人,遮住了他的攻击,重重跌在他身上。
混沌之外,如此精准、毫无时差地保护,他稍一转念就懂了,这是晁千神的最后一个傀儡。
把看似最无害的人当做最有煽动性和欺骗性的棋子,若是论恶,他还真是比不过他。
卫语信终于发自真心地笑了,被这块寒气载体冻结的最后时刻听到一句:“我想知道我到底是谁,本以为你能给我个答案。”
他能是谁?
他仰头看着那人的背影,越发肯定他自己心里清楚的很,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你真的就是个普通人罢了。”卫语信喃喃道,“我们都是。”
这对卫语信来说,不失为一种释然。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
完美本就是个概念,每个世人都有着外部塑造的和自我选择的成分,都有着努力便可企及的目标和穷尽一生也无法实现的梦想,都用自己的方法不断向完美靠近着。
用执着和努力来积累所得,或许能得到天命的眷顾,可天命是好是坏,谁能评说。
就像他们三人——她是随机,他是附带,他是意外。
看似被神选一步步逼迫、塑造成了偏执狂,可这偏执,难道就不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吗?
为什么钟爻给了晁千神最美好的幻象,晁千琳却不愿给蓝晶一丝多余的怜悯?
为什么晁昭打开神域通道后将选择留给世界,晁千神打开神谕通道却是因为已经做好了选择?
为什么东方捷溪用漠然对待一条生命,卫语信却用激烈反抗整个世界?
他们都是自私的人,没有匡扶理想、守护秩序的高尚情操,只为了奔一个活下去的意义,为了求一个属于自己的未来,本也不欠彼此和他人什么。
晁千神怀里的听神牌和颈上的纹盒一同发烫。
果然,在这个规则薄弱的时刻,晁昭的残魂又一次把钟家和反神选神明修复过的神谕通道链接在了一起。
再也没有任何牵绊的晁昭用最后的气力说道:“千神,对你,对千琳,我从来都不会觉得失望……”
因为父母永远不会真心对儿女失望。
晁千神喃喃念起泐睢,感受到晁昭也被拖出纹盒,融进万物,脑子里自己的声音渐渐盖过了神明——像是走马灯,像是疑惑,又像是希冀。
而且,凤城不会再遭遇地震,全城的百姓都会保住性命,她的容貌和命运都会属于她自己。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的父母会不会是晁昭一样的好人呢,她的青梅竹马会不会是卫语信呢,她的学校会不会有任道是一样的笨蛋呢,她的闺蜜会不会是奚钩月一样的性取向呢,她的另一半会不会是蓝晶一样的高富帅呢,她的上司会不会是奚满月一样的女强人呢?
痛哭流涕。
他背了一身的杀孽,付出了前世今生的所有,就为了给整个世界自由,给她自由。
可是,他要被这个世界抹去了,连她都不会记得。
“大哥,这种事,不和我商量一下吗?”
“千琳……”
十指相扣,晁千琳眼中的无限广大的光团忽地被拉回成瘦削的原形。
晁千神呆愣愣地看着她,猛地把她扯进了怀里。
“我也爱你。”她回抱住他,回应了他的心声。
朦胧中,他面前混沌一处的万物不知何时停止了混沌,任道是扛着李立青的尸体站在不远处,一步步向他们走来,神色何止肃杀。
晁千神这时才发现,自己到底自私到了什么程度。
他其实应该期盼着蓝晶、奚钩月和任道是能杀掉她的。
如果她不死去,她就一定会像此刻一般,用尽天命,来到他面前,接替他成为这个被献祭的对象。
可是,他真的不想被她忘记。
“对不起,对不起千琳,对不起……”晁千神从未如此狼狈的哭嚎,像个孩子一样把头埋在她颈窝里,不知所措着不敢抬头。
晁千琳却把他推开,逼他直视自己的眼睛,笑得极其温柔:“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没什么不好,知道吗?”
晁千神不住地摇着头。
“是你把我救出那个故事,是我害你掉进这个故事,我从你那里得到的太多了,要付出的自然要相等。”
“不,不是,不是的,不是我给你,是我逼你收下……我果然是个普通人,贪嗔痴慢疑,这么懦弱……”
晁千琳用食指按住他的嘴唇:“对,你是个普通人,所以你有最普通的勇气和最普通的信念,足以打败所有的神明。”
这似在否决他的话给了他最庞大的肯定,让他朦胧了观感。
眼前本该是那副他和神给的完美皮囊,可是他看到了十八年前废墟中,让他找到理由活下去的婴孩儿,看到了昔日的光环。
柔软却拥有生命的坚韧,脆弱却拥有母性的包容,渺小却拥有未来的广博。
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
正因为她是空的,她才是满的。
那份无我,就是她的自我,而现在,她找回了自我。
她能靠空荡荡的自己理解到这一层面,他只能想到一种理由:
“你,明白了,真理的含义?”
“是啊……”
“那,到底是什么?”
晁千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眉眼间微妙的情思却暴露了所想。
晁千神瞬间恍然。
原来,这就是东方捷溪要她思考的事。
原来,所谓的真理就那么庸俗,乏味,迂腐,又无法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