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庙在第二天就排起动工扩建的日程,工人进入小庙那刻开始,晁千琳除了那个阴暗的小院儿,就哪儿也不能去了。
更可怕的是,除了晁昭的硬性规定,她还被眼疾和耳疾困在更加狭小的世界里。
因为这些“病症”,她每天都要被晁昭的治疗折磨,却连尖叫都不知道怎么发出来。
这天上午,晁千神本来只打算领她在庙里逛逛的。
可是看到她在皮肤沾到阳光时,先是瑟缩,才有惊讶和欣喜,露在白绫子外的小半张脸上只有嘴巴能够表达情绪,却发不出声音的样子,晁千神感觉鼻子发酸。
晁昭出门办事了,至少要下午才能回来,晁千神想了又想,终于忍不住冒着被责罚的危险,带她去接触一下外面的世界。
单薄的小女孩坐在草地上不知所措,鼻翼颤抖地闻着野花,沾到河水时一脸惊诧,笑得比日头还要耀眼。
晁千神抑制不住做为哥哥想给她更多更多的表达欲和表现欲,为她捉蝴蝶、捕蚂蚁、挖蚯蚓,最后,又跳到河里去抓鱼。
结果,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十来分钟,晁千琳就不见了。
难得听到晁千神吐露心声,晁昭绷着的脸有了一丝松懈。末了,他叹了口气:“阿神,你已经是大孩子对吗?”
“嗯!”晁千神干脆地应了一声。
“所以师傅告诉你的事,你不可以对千琳说,知道吗?”
“嗯!”
“最近师傅收到递柬,说有人在黑市高价悬赏,要把高岩寺后院的小女孩儿买走。”
“为什么要买千琳?”
晁昭冷哼了一声:“做童养媳或者丹炉,谁知道呢。”
“哦。”
晁千神居然没发出疑问,让晁昭有些不解。
谁知过了一会儿,晁千神自顾自地嘟囔道:“千琳这么可爱,那混蛋怎么配得上她,师傅,我们一定要把千琳找回来!”
晁昭很想“嗯”一声,可是这声音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憋了半天,他才说道:“千琳这么可爱,你还把她看丢了?”
“师傅,对不起……”晁千神闷闷地说。
其实他知道师傅是骗他的。
他看到了那张递柬,是那个租房子给师傅的白阳发来的。
除了黑市上有人要买晁千琳之外,那个不要脸的家伙还提到他愿意用他全部身家等晁千琳成年来把她娶走。
不过,晁千神知道他只是嘴上不着调,实际上是个好人,并没放在心上。
可除了那张师傅提到的,还有一张落款是鬼头山五老的递柬。
那张纸全篇戾气横生,内容是让晁昭把两个孩子交出来,说这么特别的上方之物,晁昭不能独吞。
晁千神不明白“上方之物”是什么意思,也不觉得师傅要“独吞”他们,只是又一次想起了记忆中愈渐遥远的危险。
听师傅提起这个,他的自责骤然飙升。
他明知道这是个危机四伏的时候,居然还不听劝告把晁千琳带出庙去,甚至一时贪玩把她弄丢了。
晁千神暗自发愿:【一定要找到千琳,不然我就断了自己的胳膊!然后花一辈子继续找!】
在他捡到晁千琳的那天,他就曾经赌咒要保护她。
与其说那是他对她的保护欲,不如说那是一个孩子面对不可控又不可理解的突发情况时,本能的应激反应和借口。
那是他对她的依赖。
可是,一旦发自内心产生了对她的亏欠,这个逻辑有缺的借口就在闪念之间转变成了现实。这份依赖,也随之变得沉重难解。
这种由“爱自己”发展出的“对她的爱”,带着人性本能的自私,所以狠辣得超脱了道德和规则。
晁千神的性格底色在这个无人知晓的时刻,永远地定格了。
师徒二人沿着一条蜿蜒的山路走到了深山之中,远远地又见到了流经庙后的那条小河。
晁千神突然看到了河岸边并排而坐的两个身影,赶紧拍打晁昭:“师傅,那边!”
“小点声!”晁昭的声音一点儿也不比晁千神小,反倒惊动了远处的男人。
那人回头看向这对师徒,抱起了在草地上捏着手中花环的晁千琳,缓缓向他们走来。
“你是谁?把我妹妹还回来!”
晁千神从晁昭背上跳下来,口中锻形诀动,掌上汇聚出一把长剑,刚要往那边冲,就被晁昭拎着衣领放到了身后。
“阁下知道自己是谁吗?”晁昭走到那人身前不远处便站住了。
那男人笑道:“你是问我姓是名谁,还是问我父母何人,又或者问我归属于什么种族?”
晁昭一脸严肃,顿了一下才问道:“不……你信仰的是谁?”
那个男人把晁千琳包裹住半个头部的白绫子全部剥了下来,轻柔地摸着她的脸:“可能是她,可能是我自己吧……”
晁千神被他这动作气得又要冲上去,却又被晁昭拦住。
“现在还不是时候吧,你找到她,又能去哪儿?”
那男人一脸苦笑:“从刚才开始我就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高深莫测的,不会是要绕晕我吧?而且,我不是找到她,只是遇见她。”
晁昭干笑一声,伸出手:“还给我吧,你不是我的对手。”
“我知道。”
那男人当真走过来,把晁千琳轻轻放还在晁昭手上。
晁千神不满地朝他亮着手中的长剑,那人却完全忽视他的存在,对晁昭怀里的晁千琳说:“我等你长大。”
说完,他转身,两臂突然化作巨大的翅膀,身体也飞速长出羽毛,除了头部,整个儿变成了一只蓝色的大鸟朝天空飞去,转眼就不见了。
晁千神惊讶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半晌才想起问晁昭:“师傅,那是什么?”
“鸟了个人。”晁昭气呼呼地说着,把晁千琳往晁千神背上一放,“走啦,回家!”
“哦。”
【不是竦斯吗?】
晁千神脑中忽然浮现出这句话。
他偏头看了眼乖乖趴在他背上的晁千琳:【千琳到底知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呢?】
正这么想着,一只小手就轻轻抚上他的脸,在他的眉眼之间摸来捏去,最后,他后颈上传来一个绵长的、意为安心的叹息,搂着他脖颈的双臂也更紧了些。
【她知道。】
晁千琳在对背着自己的人进行确认,明显是察觉到之前把自己抱走的人不是晁昭也不是晁千神。
他的鼻子又酸了起来。
这表达如此轻描淡写,却已经是她尽己所能传递出的最深刻的恐惧。
【千琳,我再也不会让你被别人抢走了。】
脖颈上重新变得微弱又规律的呼气让他有些发热,新的发愿伴随身体中的热度一点点烧上他的脑子。
他眼皮越来越重,意识在一瞬间断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