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句直戳任道是的软肋,他忙不迭辩驳:“我有啊。我会高兴,会难过,怎么可以这样说我呢?”
晁千琳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人好恐怖。
没错,他会高兴,会难过,会焦虑,会愤怒,可是他怎么,那么缺少人情味儿?
现在想来,白家大火葬送了数十条人命,根因其实是他没对晁千神交代清楚缘由,解决事件的整个过程和事件解决之后,他就像个没事人一样置身事外。
他喝醉之时,有人死在他身后的小巷里,他只烧了几张纸钱,就正常面对一切,冷眼旁观太平间的尸体,连口中歉疚都像敷衍。
晁千琳和晁千神是隐居山野、超脱世外、无意争端的灵辖,可他是生于表世、降妖伏魔、救民水火的天师啊!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任道是又一次道歉,可听起来却越发平淡。
晁千琳不想再理会他,拿起沙发上的手包,转身就要离开,任道是却拽住她的手腕:
“千琳,你听我说,晁千神他……”
“用不着你越俎代庖!任道是,你只需要管好你自己,我们俩的事不需要其他人插手!不好意思,我也要辞职!”
“千琳……”
看着事务所的房门再次被关上,任道是愣愣地站在原地,依旧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晁千神先一步到家,却坐在车里,根本就不想做任何事。
他现在觉得自己是个白痴,居然掏心掏肺地把什么都倒给了一个刚认识一个多月的人。
他根本都不敢去想晁千琳接下来会怎么说,怎么做。
他害怕面对她的质问。
为什么不把她的身世和她讲明,为什么面对她的询问一直用假话哄骗,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宁愿向外人讲也不告诉自己。
还有,他爱她,是真的吗。
完了,全完了。
他只不过是,怕她离开。
怕她年纪还小时,得知真相会心碎,失去坚持治疗甚至活下去的勇气;怕她爱上别人时,因为真相,把他推得离她更远;怕晁昭走后,再没有任何实质联系的两个人,为了规避晁昭带来的伤痛,从此形同陌路。
明明默契得无人能及,明明互相了解到宛如一体,可他就是害怕,没有任何理由地害怕失去她。
他执拗了那么多年,满腹的爱欲无从发泄,几乎做出无可挽回的事,都不愿意拆穿被扭曲的真相,就只因为——
哪怕仅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他都不希望失去她。
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关联尚在,他都不希望他们之间毫无关联。
终于,他释怀了,事态逐渐向好的方向发展了,却又因为他一时畅快说出一切,引发了如今的局面。
晁千神连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没有放开,脑子里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一直没见到晁千琳回来。
他又增添了其他值得恐惧的事情。
她到底有没有勇气回来面对一切?
如果她就此一走了之,怎么办?
完了,全完了。
晁千神趴在方向盘上,想到前天夜里,那个温柔的吻可能是她留下的最后的美好,他的眼眶都湿润起来。
“大哥……”
晁千琳的声音突然传来,晁千神瞬间直起身子。
车窗外的少女提了满手的新鲜蔬菜,白色的上衣被夕阳照得血红,晚风在百褶裙摆间流连,和她的笑容一样清淡。
晁千神打开车门,接过她手中的菜,问:“晚上想吃什么?”
晁千琳笑着摇了摇头。
晁千神看着她依旧微红的眼睛,突然明白:其实他们两个一样,除了对方的身边,根本就无处可去。
饭桌上,他们的对话无意识地变多,却没有任何一句谈及刚才发生的事情。
两个人都清楚,他们在共同逃避一个问题,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先开口。
本来就没什么存在感的白明始终沉默着,吃完晚饭就默默回到房间,关上了房门。
晁千琳帮着晁千神收拾桌子、刷碗,又和他一起扫地、擦地、打扫卫生。
终于再也没有什么能做的了,可谁都不愿意各自回到房间去,就这样结束一天。
“千琳……”晁千神努力在脑袋里搜索话题,“你明天怎么安排?”
晁千琳认真想了想:“明天,应该还是去找白阳吧……”
“用不用我陪你?”
“不用,”晁千琳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表情,生怕他为这个回答想得太多,“你去了,他可就不那么听话了。”
晁千神笑笑,伸出手刚想摸摸她的头发,却突然想起她最怕别人摸她头顶,便凭空顿住,不知何往。
晁千琳却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侧。
她没有抬头,只是抬着眼看他,目光从浓密的睫毛间零星流过,其中真意让晁千神万分迷惑。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过她的唇瓣,她突然张开嘴,狠狠咬住他的拇指,直到咬出血来。
晁千神忍着痛,没有出声。
晁千琳口齿不清地喃喃念着:“浴火焚歌,背桐梳羽,烛龙烁烁,鴖母啾啾,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琳。”
他手指上的血在她唇边凝成一朵小小的桃花。
媚色如斯,妖娆欲焚。晁千神静静地望着她,脑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晁千琳拿开他的手,仰头向着晁千神:“大哥,其实,我很怀疑。”
“怀疑什么?”
“一切。”
“我想,至少有一件事很确定。”
晁千琳明白他的意思,却摇摇头。
“白阳告诉我,我们之间没有你我,只有兄妹。”
晁千神垂头不语。
“我要睡了。”晁千琳放开他的手,倒退了一步。
晁千神抓住她的手腕,只淡淡说了两个字:“陪我。”
“我……”
“陪我。”
“……”
“陪我。”
“好。”
这一夜,他们两人背对背躺着,谁都没有睡着,却谁都没有开口。
夜和记忆交织成纱,覆盖着岚城月色下的梦境。
晁千神瞒着整个世界,偷偷牵着晁千琳的手,尽管汗湿了彼此,却不忍心放开。
什么也没说开,却什么都明了,这种感觉竟然没有带来焦虑和心慌,也没有带来快乐和释然,剩下的只有心痛。
他们都在思考,为什么对方还不发问,为什么对方还不澄清,为什么对方不愿证明,却就这么沉默着,相互等待了一夜。
逃避,就意味着终将错过。
这个道理没人不懂,可这个选项不需要勇气。
而只有爱,才会让人患得患失,恐惧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