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松?你怕是不知道我昨晚也没几个小时,都拿来准备角色了。”路泽只能立刻喊冤,他只是表现得轻松罢了。
有一句话叫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异于常人,不受这世界和自然规律所限制;等到昨天,自己亲自上手准备两个角色,给了一天的时间,他除了觉得还是不行的,就是觉得累和困。
怎么可能不累,脑子也乱。
时间太短,而路泽其实是属于要花不少时间准备角色的那种演员。当然这时候阅片量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而这两部作品路泽肯定都看过,还比较熟悉。
但就像之前想的,肯定不是以打败学员为目的,而是水准是要朝着原著去的。以至于到了现在,路泽不觉得自己的角色能追赶上老师的安嘉和,对于老段的伊谷春,他也不觉得自己表现得多完美。
太短了,他很能了解选手的感受。
“我才不信呢,路泽的性格你还不知道吗?他就是那种考完说自己不及格,结果拿了95分的那种人。”黄勃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脸正直地道。
“对,就是,走我们不理他。”
每个导师的录制都是单独进行的,所以路泽就一脸黑线地看着两个自说自话的人走了。
录制现场。
第一场,是舒畅和路泽的《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老师的作品算是他早期就有尝试过,并且无数次尝试过,当然都是以失败告终。按照他原来的表演方法,没有到那么高的层次,浮于表面。按照现在的表演,其实很难切入安嘉和最明显的性格标志。
这个角色,他其实都不太有信心。
拍这场戏之前,为了营造好的环境,现场只留下了摄影和男女主演,灯光都是调好了的。拍摄还算顺利,但有一场戏总是过不去。
“咔!”
导演停了下来,犹豫了一阵还是对着舒畅道:“舒畅老师,这一段始终是差了一点。”
舒畅起身,她很快会意道:“是不是差了点真打的意思,当然可以,我一开始也就这么想的。路泽我没事,我可以的。”
原著里是通过模糊镜头来表现,这边现在的画质也不是以前了,要真的完全照搬其实也还是看得清晰地。所以如果正面拍摄,还是会差了点意思。
“那我会控制得,放心。”
路泽想了想,也没说客气话便应道。
“好,那就从‘你是故意勾引他们的’开始可以吗,两位老师?”导演喜出望外。
“可以。”
于是各就各位,两人又再次坐到沙发前,道具组已经把东西又归置准备完毕。
“action!”
沙发前。
“除非,你是故意勾引他们的。”
顿了两秒钟,路泽伸出右手,轻轻抚着舒畅的脸。他的脸离镜头很近,动作看似平静,眼神却暴露了他的内心。
性格里的压抑与自卑让他多疑而善妒,而家庭暴力刚好成了他宣泄的出口。
“你胡说!”
舒畅一把拨开了路泽的手:“你怎么那么龌龊,你说的不就是高兵过去的事吗?”
舒畅饰演的梅湘南在初中时曾被强奸,而就在她新婚燕尔之际,当年的强奸犯高兵越狱出逃,给梅湘南的生活带来了巨大威胁。
再次提及,安嘉和瞬间因为这桩强奸案受到了刺激。
“不许提高兵这个人!”
提起了这件事情,愤怒让他的脸扭曲成了一块,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抬手就是毫不犹豫地一巴掌,直接把人扇倒在地。然后扯起来,又是一巴掌,导演在监视器前都是一抖。
镜头缓缓移到金鱼缸,象征着两人爱情的金鱼,中间突然出现了一段殷红的血色。
“停!可以了路老师!这一段完美!”
也就那样吧,但是路泽也没有多说。
不过暂时不想这些,听到喊停,立即把舒畅从地上拉起来关心几句
“我没事我没事,拍完了就行。”
别看舒畅87年的,但她从小入行,什么戏没拍过。这一次不算重地扇了两个耳光,完全就是可接受范围之内,她完全是借势倒下去的。
“我们先看看刚刚拍的吧。”
接下来的戏码刚才已经拍摄好了。
安嘉和每一次在打完老婆后都想阐述自己的心路历程,各种忏悔,各种把内心的罪恶感说出来试图安慰妻子。
但他真的是在安慰妻子么?
或许有,但其实他更是在安慰自己。
以至于后来,他已经习惯性地将责任推给了妻子,并且认为是梅湘南逼自己打人的。至于安嘉和嘴里那个插足两人的他,真的存在么?
了解了这些,其实角色还算把握得好。
所以就是这一段路泽演的极为精彩,刚才舒畅在监视器前看回放大呼过瘾和崇拜,颇为慨叹。
“要不是刚才挨打的人是我,我都简直被你完全吸引了。以前老是觉得能和你对戏一次就很好了,现在真的是还想来好多次。”舒畅看着影片粗剪版本,各种感慨。
别误会,没别的意思。
舒畅想表达的是,如果真的是想演好戏的演员,遇到路泽这种对手真的是天然的幸运。
也是,要是遇见《爆裂鼓手》时期的路泽,只会压迫对方演员来给出反应,舒畅未必能在高压下演好其他内容。老实讲,当时荷兰弟有几次都是不由自主,被吓哭的。
“我的荣幸,但愿呈现的好吧。”
路泽笑笑,此刻他又完全没了剧里的色彩。虽然有些让人后怕,但还不足够:“我觉得差我老师还有好大一截。”
“已经很好了,安嘉和这个形象是有很长的铺垫的。”
如果说舒畅演绎的角色超出路泽的预期,那余少群就是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咔!”
曹保平再次打断,其实有些恼火,他作为《烈日灼心》的导演还是很有话语权的。不由压住自己的火气道:“少群你要是状态不好的话,我们休息十分钟好吧?”
这一段戏几乎全程是路泽飙戏,余少群一开始是接不好,现在更是动不动就恍惚。
“好”
余少群默不作声,因为他觉得,在路泽面前,自己只是凭着角色本身的层次性演绎。真正现场和他对戏,才知道两人之间的差距,比他想象中的大。
刚才他脑子冒出的放弃的念头,也一直挥之不去,加上角色现在的状态,便止不住的恍惚走神。
十分钟后。
摄影站在窗前,把镜头对准窗里的路泽:虽然有些反光,仍然能看看见他的半边脸上的复杂混沌且微妙。缓缓抬起手,路泽的手指似乎在模糊的影像里也多了几分粗糙的意思,然后吸了一口烟。
吐出的白雾一层层。
其实他是不会吸烟的,类似于吸进去包在嘴里,再吐出来。
而就在短短的几秒钟,路泽脸上微不可查地挣扎了一下,然后转过身。镜头里另一块模糊的黄色突然清晰起来,那是余少群的脸,满脸写着沉默。
然后,镜头变得清晰,路泽拿着烟站了一会。咬了一下右嘴角,嘴里发出一声不可察觉的叹息,然后又吸了一口。
再吐出来,然后看着对面有些察觉,遍转过头狠狠地把烟按死在烟灰缸里,整个人停留了那么一刻。目睹辛小丰和湾湾人的亲密举动,他心里就像被一棒槌打到了原本清澈的水坑里,扰乱了水面又溅起了泥土,一切东西都跟混沌一样。
这种感觉,是他这一位经验丰富的刑敬从未有过的,嘴里不由地吐出一句:
“草。”
对方还是沉默不语,只是抬起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眼神像是在肯定。
路泽习惯性又要抬起手从耳边拿烟,老烟枪拿烟的姿势其实他研究过许久,心态也是。遇事不决,总想着再来一根。
但这次他没有,抬眼看了一眼辛小丰,放下了手又捏了捏鼻子。
这时候早已拍完过来围观的章紫衣才注意到,镜头里的他头发油腻,脸色疲惫。然后开始抬着步子步步逼近,抬眼,几次张嘴,最终哑着嗓子开口:
“什么时候喜欢上这种事的?”
演技熟练而不油滑,除了慨叹还能做什么?
余少群再次抬起头,看着这个自己不得不欺骗的人,眼神里还是肯定和固执。
他要他相信,必须相信。
他和台湾人的亲热是演出来的,他对男人其实并没有欲望,之前在伊谷春面前的亲密,无非就是为了脱罪。但辛小丰也知道,自己哪怕有一丝犹豫,眼前这个男人一定能毫不犹豫地揪出来。
于是他低下眸子,眼神开始模糊。
“应该,应该是中学那会。”
他的生意也有些哑,带了些鼻音,似乎是回忆的神色,但其实也是在说服自己。镜头是对准他的脸特写,恍惚中的辛小丰,提起这些还是有些反应。
“那你们三个?”
而路泽的眼神,不由得带了一丝疑问,以及一些说不明的感觉。
这特么又是一个捉摸不清的角色,尹谷春至少是对辛小丰有好感的,但具体有没有超出?路泽不知道,他又一次带着自己的疑惑上阵。
而余少群面对这样的眼神,有些发抖地点点头。他的外形比邓朝柔和太多了,哪怕是化妆之后,所以其实观众看起来几乎是都要相信了。
余少群的眼睛即使没有画眼角,情绪和声调也恰到好处,他嘴唇微颤,脸上的肉抖了两下。辛小丰始终开不了口,于是他只能硬逼着自己点了两下头。
搞定!
导演在监视器前出了一大口气。
接下来的戏,就是路泽的各种表现碾压阶段,他已经放弃这段时间余少群能给出匹配的反映了。
大不了,模糊背景,全程特写路泽。
看看,监视器里的他先是垂下了眼睛,然后整个人气质一下子沉郁了起来,微张着嘴,喉咙里似乎是想说什么,然后张张嘴又算了。
画面是忠诚的,那少了烟无处安放的双手,微微的点头不知道是给辛小丰还是给自己的肯定,面对消息确定的冲击的种种表现,这一切细节真的就呈现在面前。
曹保平一动不动地盯着监视器,眼神里满是欣赏。
路泽没有露出任何特别的表情,但你可以看得出他在控制。至于是控制什么,留给观众解读,想是什么就是什么。他给的,和段一宏一样超过了剧本能给的。
他转过身去,手在桌上胡乱摸着,烟就在他面前他却摸了好几次。然后抽出两根来,一根掉在地上,点燃火机,于是画面又开始烟雾袅袅地迷蒙起来。
在这场看似的审判质问中,这两个人,究竟是谁审判了谁?不知道,但曹保平知道,他要的,就是这个。
真他妈懂了,为什么陈恺歌能邀请了路泽那么多次。
他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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