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二娘居然伸手接过去一支,哪怕她在观音村从来都不抽烟,拿在手里这么轻轻翻滚下,学的林楚妮动作。
观音村里的老少爷们儿动作肯定没这么好看,婆娘们也几乎都不会吸烟,要被老辈子骂的。
戳着脊梁骨骂那种。
孙二娘肯定也是被所有人看着,最啥都不能做的那个。
林楚妮摘了手套姿态潇洒的出门来点上烟。
孙二娘摇头拒绝了,只是拿着玩儿:“还是少抽点,长生从来都不抽烟。”
林楚妮乐了:“抽烟只是个人爱好,我既不鼓吹又不妨碍谁,为啥要在乎他怎么看。”
孙二娘注视这外表秀气,动作洒脱的妞儿:“你能自由自在一辈子?迟早还不是要找个男人嫁了。”
林楚妮笑:“这就得感谢你那宝贝儿子了,他帮我理清了思路,本来觉得就混着呗,天知道以后怎么样,但现在看看,我有手艺,还有天赋,那完全可以在这条路上走出名堂来,有了名声有了钱我更自由自在,想怎么着就怎么,就像抽烟一样,不违法不伤害别人,我自个儿的选择谁都没资格来评判我,我自己承担所有的责任。”
孙二娘环顾这座充满日式装饰风格的建筑外墙,她分辨不出来风格,但能感觉不一样:“这就是你的手艺?”
林楚妮指引着上楼:“万长生协助我搞的,我就佩服他这点,脑子灵光不死板,但底线清晰目标明确,活该他这种人成功,您教得好啊……这边……”
孙二娘谦虚:“长生都是在碑林后山自己跟老祖宗们学,他不觉得这有什么?”
话说得很含蓄了,乡下人眼里都是混混才搞纹身,古代更是犯人才刺青,万长生这么传统的能接受这个?
孙二娘有点不相信。
林楚妮轻松自然:“时代不同了,这也是门艺术,喏,这是美妆工作室,新娘妆、工作妆、晚会妆之类的也能成个职业,这是美甲工作室,就更接地气了,未来我们会主推这个……”
工作室里现在都是三两个人带着四五个学徒在练习或者实习,规模还很小,但各方面陈设完备,装饰环境也漂亮高档,属于一开始就把定位拉得比较高。
现在周围站着的学徒都穿了统一的套头衫,年轻青春的脸上还看得到些桀骜的影子,但更多是新奇。
三楼美容美发工作室反而是空的,因为这个市面上最多最常见,暂时也没那么大的竞争优势,未来要展开也容易。
林楚妮推开陈列会议室,现在人少还可以暂时当成教室,主要是墙上挂满了各种刺青、美妆的照片,以及获奖证书、奖杯等,毕竟林楚妮这帮小伙伴,还有平戏舞美专业补充过来的师生,拿奖的比例很大。
她就指着墙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这是卫道士们最常挂在嘴边的词儿,敢情他们就不剪头发不剪指甲,其实现在又有几个女性不在眉毛、皮肤上做点文章呢,这还是跟抽烟一样,个人爱好选择,既不违法又不伤害谁,这个是万长生被我忽悠着做的纹身……”
孙二娘肯定怎么都没想到,儿子居然会做这种超乎寻常的事情,立刻扑到墙边看那最大的一张画面,镜框装裱得几乎比真人尺寸还大,除了左侧小腿后部的山石树木,右侧供皮区淡墨勾勒的水面,其他都是笼罩在朦胧云雾中的无尽山峰,就像旁边挂着的金奖证书边评语上写的那样:“无画之处亦存妙境,超脱象外,虽是山水一角之局部,却显广袤无垠之景致,以小见大,以少胜多,以虚写实,将宏观世界凝聚于微观之象,妙矣。”
还附了日本原版,做得古色古香的评语证书,一看就很有档次。
日本人就是这个特点,哪怕是个小圈子的东西,也能煞有其事的做得很细致,非常凸显格调。
怪不得要获取点奖项名声,现在日本越来越成了首选。
孙二娘不谙山水艺术之风,但也被这奖项证书的派头震慑到,更能一眼就看出来那怪石嶙峋、褶皱断裂的斑驳画风,可不正好对应了儿子的伤疤么。
凑近仔细的观察又心疼:“痛吗?这么多的图案痛不痛?”
林楚妮这剑走偏锋的态度,反而看到了孙二娘更像母亲的那一面:“您说要一点感觉没有那是骗人的,但触感痛觉每个人有差别,一般刷点麻药就没什么感觉了,略微酸胀吧,只是他这大面积前前后后要做几十个小时,我收他几万块的手艺费不过分吧?”
孙二娘再认真的看看:“他爷爷不知道会怎么说,加个微信你把这照片发给我,唉,这也是命里活该,那个小苏老师你认识吗?挺大家闺秀的小姑娘,我挺喜欢的,怎么没见?”
林楚妮乐了:“您还真想给儿子凑几个姨太太啊。”
孙二娘认真:“心甘情愿呗,肯定得是喜欢长生又明白道理的好姑娘,我们家又不仗势欺人,家大业大多娶几房很正常吧。”
林楚妮就略带嘲讽了:“哪有这么复杂,直接砸钱呀,现在的女孩儿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漂亮的、身材好的、活儿好的我都能帮你找来,只要钱给够,艺术院校多了去,还能老了就换,常换常新,满意吧?”
孙二娘终于重新打量这语气不善的秀气姑娘,林楚妮亮晶晶的眸子回看,都不带闪躲。
她是真不怕。
所以好几秒以后孙二娘开口:“真的不合适了?”
林楚妮笑着又给自己点支烟,靠在门边潇洒极了:“您知道万长生成天在忙活什么吗?”
孙二娘理所当然:“画画赚钱啊。”
林楚妮笑下:“其实像他这种条件,有钱又有才华,只要他愿意,看见他办公室门口那法拉利了吗,买一箱苹果手机丢车上当礼物,随便街上看见美女去勾搭,天天当新郎都不成问题,您信吗?”
孙二娘鄙夷:“我们家可不找这种!”
林楚妮还是笑:“可现在又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非得捏着鼻子嫁个人的时代了,你说愿意当姨太太的除了为钱为好处,难道还有真爱?就算有脑残的,那女孩子为了真爱,不顾尊严去当小老婆,可男人对得起这真爱吗?还不是因为有钱有势,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孙二娘有点哑口无言。
林楚妮摁了烟头:“阿姨,这年头要找几个美女真的很容易,万长生这水平的勾勾手指就能做到,我见得多了,恰恰是他这种情况还能克制自己,才是我最佩服的,这年头只要给钱给好处,美女什么都肯干,就因为拜金,因为功利,因为底蕴文化的缺失,没了善恶伦理的观念,万长生就是在干这个,努力重建文化,让人有尊严,有价值,知道什么是美和丑,您这么干,不是在扯他后腿是干什么?”
孙二娘瞪大眼睛,应该说整个观音村除了爷爷和奶奶,没几个人敢跟她这么说话了,万长生更不会跟母亲当面顶撞,最主要是包括贾欢欢在内,谁会跟她这么摆事实讲道理呢?
连贝赫耶都那么小心翼翼,连杜雯见着都满脸是笑。
更别提钟明霞了。
也就是林楚妮这不在乎非要跟万长生有什么关联的心态,才这么直言不讳。
说着还指周围兴旺热闹的文创园区:“您说他搞这个是为了赚钱?您知道这片区域是标准的工业经济衰退后的贫民窟吗?您知道我们全国在这个经济转型的时代,留下多少下岗工人和他们的子女吗,十几二十年下来,国家能走到今天富强的样子,背后有多少普通工人家庭,整整一代人承受了时代给予的惨痛吗?钟明霞家里就是,我家也是……当年当妈的去夜场上班,现在就该我们也卖身了?不能总怪我们不努力吧,我们这些工人家里不可能有寺庙,不可能有祖传的生意,所以我不关心您娶几个儿媳妇,我只关心万长生能不能坚持他的担当,把这份会改变很多人的事业推动下去,起码我这培训中心要是关门了,楼下那二三十个年轻人,又只能回到他们之前的境地,那我就太失望了。”
孙二娘站在这楼道栏杆边,看这漂亮又犀利的姑娘带点讽刺的笑意,转身走下去消失在楼梯口。
观音村的地主婆有点难以置信。
她肯定从来不关心什么工业经济衰退,只知道近些年观音庙的香火越来越旺盛,更不会去揣摩中国人那独有的迷信心理和经济状况有什么关联。
从这边,正好可以眺望到前面不远处的那个观音小庙,哪怕严格消防管理,依旧香火鼎盛的小庙,在整个文创商业区比例很小。
可它存在的意义和观音庙本来辐射周围三村五乡的功能一样。
都是用来庇护保佑周围人的心灵。
到现在已经完全成了敛财的商业机构。
孙二娘真的看不出来这些差别,她眼里只有观音庙和万家,而这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可儿子已经跟自己完全不是一条心了?
这才出来几年。
孙二娘马上急着给儿子拨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