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仟坞坐落在极西大漠的西端,毗邻西海,阴冷干燥的海风塑造了深沉的广漠,陷空山所在的戈壁滩尤其死寂。
所谓陷空山,其实最高峰的海拔也不过六十米,真正让其可以称为山的,是周围严重下陷的地形,剧烈的沟壑,就像是一把老天爷犁地的耙子划过,西北东南走向的六十多条深沟,切分出一座奇特的山系。
在群山的包裹中,最中心处自然是无底洞,同时,七仟坞的门派奇观玄磁天坑也在这里,就是无底洞外层是一个壳子,调理了从地心爆发出来的浓烈的元磁气,将杂混的元气分流,供门人弟子可以分门别类的采集,拦截周期性爆发的元磁暴,也能防止天上被磁力吸引下来的陨铁胡乱飞舞砸毁了建筑。
鱼泡眼拎着向羽妾直接来到陷空山主峰地母神殿,他是最早脱离战场的,直接带着人挪移过来,七仟坞教主知非真快步从地母神殿里迎出来,“司命老祖,这次去有没有把恶贼拿下?”
“没有,那个人让我把这个人交给你。”鱼泡眼把小蛮娘丢给知非真,自己转头飞入无底洞去,没有选择跑去支援这个时候差不多要挨揍的四个同门。
无忌尊者挠挠头,把小蛮娘举起来上下打量一通,“体修啊,怎么这么强的元磁气机?”
几个教徒弟子随侍左右,知非真将向羽妾丢给他们,嘱咐说“带去我的祈神居,好生看管,少待我便来处理此人。”
知非真信心满满地回到地母神殿盘膝修行,他总以为自己请动五位真仙司命,做什么事情都能十拿九稳。
然后他就得知噩耗。派出去五位真仙,全须全尾的只回来三个,一个死了,一个半死不活。
噩耗还接二连三,最后他眼睁睁看着赤天立道,七仟坞变成了人家成名的踏脚石,估计要不了多久,邪道上就会流传什么七仟坞水货大真仙之类的恶毒说法。
知非真呢喃着“竟有此事,竟有此事?!”神情痴呆,头皮发麻,大脑一片空白。
自他接掌七仟坞,百年多来兢兢业业求发展,门派结构重组,各方交好,门派秘法更新,积极拓展凡间势力,现有教众无数,教徒上万,在世真仙更有八位之多,眼看着在他的带领下,七仟坞依稀有再现上古地母神教荣光的趋势,现在好了,邪道巨擘的威名一下子全给人做陪衬,装点出他赤天魔道如何威武。
知非真感觉前任的教主在狠狠戳他的脊梁骨,一种巨大的羞恼和恐慌像小锤一样从胸膛顶上颅脑,七仟坞坚强的无忌尊者双眼一闭,昏厥了过去。
“不好啦!教主气昏啦!”
“不好啦,教主驾崩啦!”
“不好啦,七仟坞要倒闭啦!”
“不好啦,仇家上门我们都要死翘翘啦!”
知非真隐约听到这些丧气话,顿时奋起全身法力,眼睫肌一鼓,愣是把闭死的双眼弹了开来。
“谁他妈在造谣?造谣的全都拉出去喂狗,犬决!”
知非真气呼呼得左右打量,在造谣的却是他的随侍教徒们,他们面无表情地发出轻巧细腻的哀嚎,“不好啦,地母大神要责罚我们啦!”
“不好……咦,教主醒了,可以不用说了。”
“哦,好的。”
知非真瞪了这帮人一眼,接下来一段时间,他该准备让七仟坞的势力收敛獠牙,灰溜溜地蜷缩以期渡过风波。现在七仟坞的实力只是遭受重挫而不是重创,修养个百来年还是一条好汉,总之这会儿就不好意思出门溜达,免得碰到邪道同行被耻笑什么“七仟坞的,听说你们又被人打了!”云云。
忙碌半个月后,知非真几百次过家门而不入,终于在十一月中旬的那个月圆之夜,他拖着疲惫的身躯,驾着一块铁盘慢悠悠回到祈神居,如一个被福报榨干的社畜模样。
“唉,累了,还是痛饮一杯苦酒解解乏吧。”知非真进屋,从铁盘上跳下来,挥挥手将自己的代步工具甩到一边的柜子里,进门迎面就是一面落地银镜,知非真站在镜子前一边把繁琐的教主祭袍脱下来,一边欣赏自己健美的躯体,说来惭愧,他喜欢在祭袍下面什么都不挂,走路生风的感觉很好。
他吹着遥远童年的小调,光着个腚跑进自己的恒温玉髓乳浴池里,舒舒服服泡澡,玉髓乳沸点高,通常加温到四百摄氏度就很适合沐浴,上好的玉髓乳清澈微白,有液化水晶似的质感。
教主大人的个人时间是很私密的,祈神居里不会有闲杂人乱晃,别看知非真行事果决激进,其实是个私生活很保守的家伙。
浴池旁的酒柜里装着满架的各色酒品,用各种精装瓶封存着,底下有一个金铁托盘,知非真招招手就能拉过来一瓶。
泡热水澡的时候,就得喝冰烧酒,知非真吨吨吨饮了两斤,借着上头的酒劲,倚靠在池边,仰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精雕的灵晶砖铺满墙壁,雕绘着上古的神话故事,大神仙人们俯瞰人间,也俯瞰着知非真。
他这样愣愣的,不知多久,浴池旁探过来一颗脑袋。
这颗脑袋裹着一张漂亮又严肃的脸皮,以至于知非真一时间没有把她从天花板上繁复的群像里分辨出来,他还当自己在做梦。
直到那颗脑袋绕着知非真转动了一下。
知非真剧烈得哆嗦了一下,“你谁?!”
小蛮娘没有回答,她默默退开几步,背过身去。
七仟坞教主大人慌慌张张得召来衣袍套好,从浴池里跳出来,滚烫的玉髓乳顺着法衣往下淌,这一刻的知非真,感觉自己狼狈极了。
小蛮娘转头打量他,她还是一幅痴呆的样子,甚至比在杨国的那段时候更严重了。
知非真冷冷的质问,“你是被那个赤天魔主送来的,你到底是谁?如何挣脱束缚的?”
小蛮娘揉了揉肚子,“饿了。”她认真地看着知非真,说话的时候略仰头,似乎是睥睨的样子,似乎是在撑开懒腰,她比知非真还高出一头呢,丹凤眼似乎在亮着一种神秘的光,让知非真不由得眯起眼。
“原是个痴呆儿,你这对眼睛看到不该看的,现在就让我给你挖出来!”知非真一步跨到小蛮娘身前,略踮起脚,双指刺向她的眼眸。
小蛮娘没有动弹,她已经到了物我两忘的地步,曾经的武功全部被她坐忘,就像一个凡人一眼,只能看着敌人出手。
知非真提防着她的还击,他能感觉到小蛮娘体内的狂怒一样的气机,在修士的强大时感下,每一秒都似是一昼夜般漫长,他死死盯着小蛮娘。
看着自己的手指即将击中她的眼睛。
终于,是在最后一刻停下。
知非真绝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只是他在这一刻,或者之前的某一刻,无由来得心软了。他的指尖离小蛮娘的眼球只有不到一厘的距离,她眨眨眼,柔软的睫毛轻轻扫过他的指甲盖,刷过指甲缝隙,拂过细密的指纹。
他狼狈得后退两步,就像是触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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