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坤朝小潘使了个眼色,小潘立马上前,一连跨过好几拨人,才伸手把刘向北摇醒。
刘向北睁开眼,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看见陆坤的时候先是惊诧了一下,而后又变得惴惴不安起来。
陆坤没说话,毕竟这是在大厅里,各种嘈杂声让耳朵无法得到清净。
‘春风娱乐’历经几次装修,陆坤自然是没有他熟悉,沉声道,“找个安静的地方,咱们聊聊。”
到了二楼的包厢,掩上门,外边的声音才便小了些。
陆坤翘着二郎腿坐在刘向北对面,顺手从烟盒中取了根烟递过去,瞧着他直掉脑袋,不禁关心了一句,“要不要来点醒酒茶?”
“妹夫,你怎么来了。”刘向北把烟接过架在耳朵上,脸上的表情稍微有些不自然,他没想到自己妹夫会专门来逮自己,“妹夫,我没干什么坏事,我就是跟朋友喝个酒。”
他还真不是饥渴难耐到需要来这里解决生理问题!
“朋友?能让你连班都不上,连准媳妇也不陪,天天搁这儿待的,能是什么好的?”陆坤对刘向北所说的与朋友聚聚喝酒玩乐这事不置可否。
纨绔子弟是怎么来的,可不就是过度追逐吃喝玩乐才诞生的嘛。
“我天天都会回家,没有夜不归宿。”说到林春妮,刘向北总算是声音弱了弱。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越是婚期临近,越是心中烦躁焦虑。
“说说,我听丽萍说你在家具厂干得不顺心?”陆坤说起正事儿。
干得好端端的,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想着要折腾了。
刘向北搓了把脸,过了好一会儿才讪讪道,“那个厂子如今也就是外表光鲜,其实内里早就亏空了。
家具厂的效益越来越差,我估摸着再过个一两年,怕是会倒闭了也说不定。
现在厂里在酝酿改革重组,说不定到时候我也得下岗失业了。”
“当初是你自己选的,非说国营厂是铁饭碗,稳定。”陆坤没好气道,“厂子倒不了,顶多裁员。再者说了,你大小也是个领导,除非厂子真个完蛋了,否则怎么可能失业。你正经点儿,好好说说怎么突然就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一块儿了?”
刘向北低着头没话说,即便陆坤直言他的那群狐朋狗友不三不四,他也就是嘴唇蠕动了几下,到底没开腔反驳。
“那你如今是个什么想法?”陆坤对他这副颓废样,假装没有看到。
刘向北思忖了好一会儿,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最后咬牙道,“我想跟你学做生意。”
陆坤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跟我学做生意就学做生意呗,你天天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凑一块儿干嘛。老人们常说的‘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觉得真遇上事儿,你的那些个‘朋友’靠得住?”
刘向北立马又耷拉着脑袋,小声道,“我也知道他们靠不住,但真要是遇上事儿,吆喝他们一声,多少也比单打独斗的好。”
“扯淡。”那群家伙有几个是身上干净的,别过个一年半载打黑除恶活动的时候给拍进去,顺带连累刘向北这个棒槌。
刘向北虽然已经三十多了,但心理就跟涉世未深的小男生一样,陆坤现在就是在怀疑那些人在怂恿刘向北向家里要钱。
刘向北这人,说实话,早些年的学徒生涯,他那师傅除了教了他点手艺,在为人处世与迎来送往方面,真的是丝毫没教。
甚至陆坤都怀疑他那师傅怕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把这个学徒教成没心没肺的小子,好得到一个免费的劳动力。
“世上有些人、有些事,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陆坤看他在认真听,也不介意给他认真讲讲,“这年头,一切向钱看,兄弟义气是靠不住的。义气这种东西只会被精明的人用来给那些初出茅庐的小子洗脑,然后心甘情愿地给他们卖命当炮灰。”
当老大的,平时什么都好说,在吃吃喝喝方面对自己手底下的兄弟都很大方,真操刀子干架的时候,当老大的除了刚出来混、热血上头那会儿会身先士卒之外,其他时候更多的是挥下手喊一句‘弟兄们冲啊!’,然后就等着打扫战场之后拿胜利果实的大头了。
平时的洗脑足够的话,甚至能忽悠一票没脑子的二愣子,心甘情愿地给他们顶罪,让老大们逍遥法外、继续快活,自己则蹲几十年的监狱也无怨无悔。
这并非虚言,而且例子还不少。
如果别人只是想着掏空刘向北口袋里的钱,陆坤还不会这么重视,就怕这小子被人忽悠多了拎不清,跟人干坏事最后还心甘情愿替人背锅。
“这...”刘向北不知道怎么接话,怀疑的种子却在心中种下。
“你要学做生意这是好事儿,不想受人管着,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跟那群人混到一块儿,百害而无一利。”陆坤见他听得进去,刚要再说几句,就听见外边一阵吵嚷声。
“小北哥、小北哥...诶,你凭什么不让我进去,我告诉你我可是小刀会的。”
“你给我放干净的!”
“哟呵,还挺横,我告诉你...”
“砰!”
“怎么回事儿?”陆坤皱着眉头朝房间门的位置大声问了一句。
小潘推开门,躬身道,“刘先生的那些兄弟醉得有些厉害,吵闹着要上来,保镖把他给扔下去了。”
听着外边的声音越来越大,陆坤的脸色变得阴沉下来,吩咐道,“把他们全都教训一遍,有敢亮家伙的,把他们弄进警局去,吩咐警局不许保释。”
蹲了局子,里边全是凶神恶煞的家伙,像这些嘴欠的痞子,肥皂都捡不完,哪还有嚣张的资本。
当然,事情可不会这么简单地算了。
整天蛊惑刘向北的那群痞子混混固然要整治,但这家歌舞厅的背后的老板,却是陆坤真正要对付的人。
“‘高脚洪’有没有让你给他办什么事儿?”陆坤直直地看向刘向北问道。
‘高脚洪’自然就是春风娱乐背后的老板。
要不是竹竿派人混进了那帮混混里,还不知道这其中竟然还有‘高脚洪’的手笔。
“啊?”刘向北愣了愣,而后连忙摆手解释道,“洪老板人虽然长得凶,但人还是不错的,好几次我们来这儿,都给我们免单。”
刘向北只是家具厂的小领导,工资奖金加上偷偷捞的外块,一个月下来也没多少钱,还不够来这儿吃吃喝喝几回的。
要不是歌舞厅老板允许赊账、甚至有时候直接免单,他可没那个能耐天天来这儿。
“你怎么不想想人家凭什么给你们免单?”陆坤瞥了他一眼道,“你们二三十人一起来,一天怎么也得好几百块钱吧?人家给你们免单,你当人家开善堂的不成?”
“洪老板说让我们没事多来这儿玩,增点儿人气。”刘向北显然意识到有点不对劲了,‘春风娱乐’歌舞厅在贵安这片地界可是声名在外,哪还用得着他们这些人宣传。
再说了,就他们这些人,他也就算了,其他人哪认识什么大款。
“对了,洪老板让我把二哥也喊来。”刘向北豁然站起身。
陆坤瞧他动作有点大,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直接往沙发后边栽倒,忙道,“坐下说,先别慌。”
这事儿他从刚开始就有所猜测了。
“你二哥怎么说的?”如果陆坤没猜错,刘向北肯定是傻乎乎地打电话招呼刘向南来这玩耍了。
刘向北噎了一下,然后面色古怪道,“二哥说铺子要装修,没时间来耍。”
陆坤点点头,事情到现在也大致明朗了。
‘高脚洪’不外乎就是看上刘向南口袋里的钱了。
对于刘向北,‘高脚洪’只是想让他自愿成为一颗棋子。
“往后做人做事醒目一些,你也不想想,‘高脚洪’这种人怎么会真心跟你结交。”陆坤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在他还没给你喂什么祸害人的玩意。
我也不怕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跟你说。
这个社会上的套路深着呢。
只要你有点身家,手里有点钱、或者你的亲戚朋友有点身家有点钱,有些人就敢下本钱和你结交,带你吃带你喝带你玩,天天让你觉得日子快活似神仙,甚至连家也不想回,亲戚朋友电话也不想接。
一年半载下来地和你相处下来,不让你花一分钱,你会不会觉得那人比你亲兄弟还亲?”
为什么那么多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在一开始警惕心爆棚,到最后依旧会中招?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没什么值得人家图的,要钱没有,烂命一条!对方大富大贵,折节下交,‘真诚’以待。
久而久之,就不由得会付出真心,把别人当做是亲人一样。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比亲兄弟都还亲了,对方遇到麻烦、需要帮助了,你会不出手?还讲不讲兄弟义气了?
即便你还能保持理智,对方也各种威逼利诱你帮忙,因为对方早已把你的软肋抓得紧紧的。
刘向北犹豫了一下,而后点点头,“如果不是真心的,谁愿意为毫无关系的人这样花钱,钱再多也没有这样糟蹋的道理,除非是傻子。”
陆坤笑笑,“对,只有傻子才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很明显,‘高脚洪’先是让人接近你,再不着痕迹地让你靠近,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要是二哥不上当,他不就打了水漂了么。”刘向北挠挠头道。自己二哥可是个面相憨厚,内里藏奸的人,不了解他的人,准会被他所骗。从小到大,但凡做什么坏事,二哥总是有法子指使自己去干。
“那不是还有你呢吗?”
陆坤把烟蒂丢进桌上的烟灰缸里,沉声道,“他们舍得下那么重的本,自然是为了取得你的信任,消除你的戒心。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是再有疑心的人,再警惕的人,跟他们相处久了,也会被他们的‘表面义气’暖化。”
为什么英雄救美之后,男女容易事成?那是因为美人消除了对陌生人心中的芥蒂。
吃喝玩乐如果不能感化你,那不妨再安排一场场戏码,让你相信‘兄弟情义’地久天长,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今天我给你挡了一刀,将来我遇到事儿的时候,你好意思不给我挡刀?还是不是兄弟了?
这其中的区别,前一个是演戏,后一个是真实罢了。
“你吃人家的、喝人家的,人家请你帮忙,你一次两次三次推脱,时间久了,自己也会愧疚,进而被他们‘感化’。
这个时候,他们就可以开始收本钱了。
因为你已经确定了他们不会害你,故而他们让你做什么你也不会再跟一开始一样警惕。
等你放下防备,他们就开始带着你混迹赌场、带着你去玩女人、甚至或是怂恿或是强迫你磕药找刺激......
哪怕是铁人,意志的防线也会崩溃,最终堕落。
一旦沾上腐蚀人心意志的东西,家破人亡的例子可还少?”
到了那个时候,幡然悔悟已经没有用了。
世上最珍贵的药就是后悔药,可这玩意想买也买不到。
“没,没这么夸张吧。”刘向北嘴上不服气,但手心手背直冒汗,后背更是湿了衣服更是湿了一大片。
陆坤等他消化完这些话才继续道,“这还算是能有小命在的,有些被忽悠瘸了的,自愿给人顶罪吃枪子的都有。”
现实比影视剧更荒诞。
一些刚从农村出来讨生活的小子,见识少眼界窄,了解外界信息的途径基本依靠影视剧,又没有什么人生阅历,在这个港片港剧大行其道的年代,最容易被忽悠得热血上头了。
这种情况要到进入新世纪之后,随着人们获得资讯的方式越越多、越来越广之后,才有明显的改善。
然而,进入新世纪之后,一些打着搞‘大工程’旗号拉人的,又开始活跃起来,甚至更疯狂、更隐蔽,一般人很难分辨,稀里糊涂地就中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