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慈烺成皇帝了?”
“是,天子已经继位。”
“哼,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当初在山林中的那些话?”
“陛下金口玉言,岂能忘记?”
“没有忘记就好,你是他的贴身太监,我放你走,你回去再提醒他一次,莫忘了当初的话。”
“一定带到。只是姑娘,你怎么又回流贼军中了?当日陛下离开湖广,返回京师平乱,将我留下,为的就是找寻姑娘的下落,陛下最担心的就是你回到流贼军中,为献贼所害……”
“哼,倒是少有,居然为我担心……你这个小太监,不会是骗我吧?”
“岂敢骗姑娘?若有一个字虚假,我唐亮不得好死!”
“算了,我最烦人发誓,你快快走吧,黎叔瞒不了多久,若是让人发现就不好了。”
“姑娘,献营乃是虎穴狼巢,你留在这里危险无比,不如和我一起走吧,陛下如果知道你脱险,一定是欣喜无比的。”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会走的。”
“姑娘……”
“不要说了,快走!”
“姑娘大恩,唐亮没齿难忘。容我说最后一句话……”
“说。”
“身为奴婢,虽然不可猜测陛下的心思,但唐某还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大胆的说一句,陛下此次亲自带兵南下,除了左梦庚和张献忠这两个贼人,怕也是为了姑娘而来啊。”
“……胡说!”
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现在回想,李湘云的脸竟然都还有点烧。
想到山林之中,她和朱家太子连续十几日相处,朱家太子赤诚平静的目光,面对凶险的波澜不惊,击杀靳统武时的奋勇,临走前叫的那一声李湘云,忽而又回到开封城下,她手持利刃,向朱家太子刺去,朱家太子赤着上身,惊慌失措,忽然一把将她抱住了……
一时,心乱如麻。
又听到城中百姓传来的隐隐哭泣之声,李湘云思绪更是难平,一夜无眠。
天亮了。
经过一夜的骚动,小小的咸宁县已经被洗劫一空,浓烟依然滚滚,而城中的哭泣之声却更加强烈,原来是流贼正在裹挟驱赶城中的青壮,令他们加入流贼军中,随他们一起离开咸宁。这中间,有青壮试图逃跑或者是反抗,结果被流贼毫不留情的斩杀,尸体倒毙在街头,鲜血流淌,整个咸宁县都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李举人的宅子前。
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刘志四人已经齐聚,就等张献忠出宅上马,然后离开咸宁。
去年羊楼镇一战,张献忠麾下的老将和骨干,死伤殆尽,到现在,只剩下他们四人了,四人之中,刘志资历最浅,地位也最低,加上他长的猥琐,目光又阴冷,李定国和刘文秀都不屑和他往来,只有身为大哥的孙可望表面上对刘志颇为照顾,言必称十三弟,实则心里最为鄙夷。
而刘志对李定国似乎畏惧的很,每次和李定国在一起,他都会低下头,一句话也不吭。
孙可望和刘文秀都不明白,但李定国心中却是清楚,刘志的“退缩”,完全是因为李湘云,刘志密报不成,反而被张献忠踩成了瘸子,这令刘志意识到了在张献忠心目中,他和李定国兄妹的巨大差距,而张献忠的翻脸无情,也让他惊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刘志说什么也是不敢惹李定国了,不过这并不表示他放下了怨恨,相反,李定国隐隐能感觉到,刘志从背后偷偷投来的仇恨目光,他知道,如果有机会,刘志是一定会报复的。
“义父出来了。”
站在最前的孙可望说。
李定国三人都急忙站直了。
张献忠大步走了出来。
“大大~~”孙可望李定国四人一起躬身行礼,然后的亲兵则都是高喊:“大王!”
张献忠脸色铁青,在台阶上站住了,望着四个义子,问道:“都准备妥当了?”
“妥了。”孙可望回答:“城中粮草全部收集完毕,青壮三千余人,也都已经编列成队,随时都可以出发。”
张献忠点头,对孙可望整军和各项事务的安排能力,他还是非常信任的,有孙可望在,这些事情根本不用其他人操心。
“你们说,额们往哪走?”张献忠又问。
照原本的计划,他们攻取咸宁后的下一步,就是浩浩荡荡,假装要攻击武昌,以逼迫朝廷向武昌调集援兵,继而为左营解围,但现在左梦庚已经被灭,隆武皇帝亲领的大军更是就在襄阳,如果他们此时再扑向武昌,不但没有了先前的搅局效果,说不定还会被朝廷大军四面包围,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武昌肯定是不能去了,但下一步要去哪,可供献营选择的地点并不多。
孙可望四人都明白,虽然张献忠在询问他们,但其实在内心里,张献忠早已经打定了主意,现在不过就是探测他四人的心思罢了。
“义父,”孙可望抱拳,第一个说:“我以为,我义军应该兵分两路,火速去取东面的兴国州和通山县,拿了这两地,壮大了实力,等到官军援兵到达,我们再钻入九宫山,留一支疑兵在当地,主力循上一次的道路,再往江西的萍乡和袁州,杀官军一个措手不及!”
张献忠点头,似有赞许,目光再看向李定国:“老四,你说呢?”
李定国沉思一下,抱拳道:“我以为,我军不如向西,攻取嘉鱼县,过长江,往洪湖、监利一带而走。。”
听到此言,旁边众人都是一惊,孙可望则是皱起眉头:这个老四,从来就不会附和我。
“为何?”张献忠麻子脸却不变。
“隆武带兵南下,灭了左梦庚,不但去了隐患,而且还得了左营的兵马,加上刘肇基和牛成虎,以及隆武从京师带来的京营,现在朝廷在湖广聚集的兵马,最少在十万人以上,如果得到咸宁的警报,以隆武的见识,一定不会命令马士英
返身驰援,而是会亲自带兵,往咸宁杀来……”
“娘求的,隆武小皇帝确实狠毒。”张献忠嘀咕一句。一边嘀咕,一边又习惯的抓起胡须来。
李定国继续道:“通山城小,兴国州城大,官军是咸宁的两倍,我军怕是难以快速拿下,一旦没有拿下,官军骑兵突到,我军就遭了,即便是拿下了,但萍乡袁州的马士英没有动,我们处身武昌周围,仍然是在官军的大包围圈之中,想要杀一个回马枪的计划,怕是很难成功。”
“江西大的很,未必一定要去萍乡和袁州。”孙可望道。
“江西三面环山,一面临江,地形低洼,宛如是一个口袋,我义军一旦进入,江西本地、九江安庆的官军,隆武的亲率,加上袁州的马士英,官军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就将我义军四面而围,到时,我义军怕是很难突围,就兵法云,江西其实是一个死地,除非是不得已,我义军最好还是不要陷入江西。”李定国道。
“去监利洪湖就好吗?”孙可望皱着眉头,冷笑:“不说如何筹集过江的船只,就算是过江了,官军同样会四面而来,那里可没有大山,我们这万余人如何隐藏?这太冒险了,一个不慎,就会全军覆没!”
“所以要快。”李定国望着张献忠:“隆武从西面来,马士英在南,东面为江西,北面是九江和安庆兵,亦非可以轻易突破,儿子的意思,我军兵分两路,一路为疑兵,照原计划,大张旗鼓的向武昌进发,震动隆武,令他不得不调集兵马,驰援武昌;而我义军真正的主力,则偃旗息鼓,急行军杀向西南方向的嘉鱼县。嘉鱼、赤壁一代多渔民,沿江船只众多,只要我军够快,官军一定来不及收缴,我们夺的船只,迅速过江,跳出包围圈,然后往洪湖、监利一带行军。”
“这一来,无论四面的隆武还是南面的马士英,一时都难以追上我们。”
“前些年,蔺养成他们曾经在洪湖一带落草为寇,现在他们虽然去了,但我义军中仍有他们的旧部,对洪湖监利一带的地形地势比较熟悉,可为我义军的向导。洪湖富饶,鱼米众多,我义军可以在洪湖一带募到足够的粮草,然后迅速发兵西进,在朝廷大兵围剿之前,拿下两百里不到的荆州府。”
“荆州虽然是大府,但守军不多,这么多年也没有经过历练,但是我义军谋划得当,动作迅速,拿下荆州府不成任何问题。”
“只要拿下拿下荆州,我义军面对的局面就会豁然开朗,不但可以获得钱粮和兵马,此前一直打不开的入川之路,也有可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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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虽然在明末没有什么角色,但却三国时期,却是牵动天下的所在,夺了荆州,进可以北上伐魏,退可以西撤入川,另外还威慑东吴,不夸张的讲,三国时的荆州,乃是天下枢纽,不论魏蜀吴,都是非夺到手不可,不然谁也睡不踏实。
现在虽然不比明末,但如果能攻陷荆州,那么,入川之路,就有了极大的可能。
所谓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四川地势险要,天府之国,物产丰富,张献忠一直抱持的信念就是想要入川,以成一番功业,奈何岳州坚固,他们无法突破,羊楼镇更是大败,此后在没有了入川的机会,这一年来,他往来逃窜,所求的不过就是保全一条性命,现在听李定国分析,攻下嘉鱼县,继而过江到监利洪湖,就可能就有入川的机会,张献忠的眼睛不禁就是一亮,抓胡须的手,也停了一下。
但很快的,他麻子脸又沉了下来,胡须继续又猛抓了起来。
孙可望刘文秀刘志三人对李定国的建议也是深思。
大军往东,攻击通山县和兴国州,随后退入大山之中,和官军展开游击,这乃是献营常规的用兵思维,看似保险,但其实也有相当的困境,那就是在隆武帝加入战局,尤其是襄阳的左梦庚被瓦解,朝廷没有了后顾之忧,十几万大军可以全力开围剿之后,他献营面对的压力极大,稍不小心,就可能会被官军包围全歼。
即便能坚持,但在官军的四面围剿、建虏不能入塞、陕西李自成无法为他们分担压力的情况下,他献营想要重新振作的机会,怕也是大大减少,就如那秋后的树叶,只会一天天的枯萎下去……
这一点,李定国没有明说,但张献忠孙可望心中却都能明白。
相反,西进却不同,如果最后能成功的攻下荆州,不但可以获取大量的钱粮兵马,而且进取四川、从此割据的希望,就会大大增加。比之毫无希望的在山中流窜,去往荆州,显然是更有奔头,也更能提振人心。
又或者说,这是献营唯一的生路,留在山中,迟早会被官军剿灭的。
可惜,收益大,风险也高,不说从监利洪湖往荆州行军的艰难,也不说能不能顺利攻下荆州,只说能不能成功渡江,就是一个巨大的不确定。虽然李定国说的笃定,现在献营人马也不多,不过一万余人,不需要太多的船只,但长江天堑在众人心中,依然是一道难以轻易逾越的鸿沟。
一旦出了什么差池,没有收集到足够的船只,或者是官军察觉,提前埋伏,那么,他们就等于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在大山里战败,他们还有逃入山林的可能,如果是长江边,他们一个也跑不了,不是跳入长江喂鱼,就是被官军诛杀,最后的结果就是全军覆没。
两个建议,东进保守,风险最小,但前途却黯淡。
西进有前景,有盼头,但风险巨大。
“大大。到现在,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好输的了,一旦隆武带兵杀到,这最后的机会就没有了,不如搏一把,那隆武再是聪明,也绝对不会想到,我义军会忽然转向荆州的!”见张献忠犹豫,李定国又道。
他说的还是很隐晦,并没有直接点出,献营现在面对的死局。
张献忠抓着胡须不说话。
“不可,这太冒险了。”
孙可望摇头,大声反对。
这一刻,他倒不是嫉妒李定国的谋略,而是真真切切的对西进之策不看好。
张献忠依然皱着眉头,右手使劲抓着胡子,绞尽脑汁的想,忽然问:“我义军兵分两路,一路疑兵,一路主力,疑兵得多少人?何人领兵?计策成功之后,又如何撤退?老四,你给额说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