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崇祯帝的责问,冯元飚无法回答---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回答,冯元飚当然知道吴甡对左良玉的忧虑,也知道吴甡是在等京营,但他却不能直接回答崇祯帝,因为以崇祯帝的聪明,何尝不知道吴甡是在等京营?但左良玉犹有五万人,为什么不能先带左良玉去救援呢?
不止崇祯帝,朝中清流也有意见,认为吴甡太谨慎、太胆小了。
内外巨大压力之下,吴甡终于是顶不住了,六日前军报送到京师,说,吴甡已经督帅左良玉的四万大军连同一万秦兵,救援武昌去了。
朱慈烺隐隐有点担忧,京营的两万精锐尚需要十天左右,才能赶到武昌战场,这中间,吴甡能不能完整有效的指挥左良玉,稳定局面呢?
只要能稳住当下的局面,等两万京营赶到,加上左良玉和孙传庭派去的一万秦兵,击溃流贼,解围武昌。还是是很有希望的。
朱慈烺不担心双方的战力,他最担心的时间,如果在这期间,武昌守军顶不住流贼,或者有什么其他大变,情势就会变得糟糕;其次是粮草,湖广久战,百姓疲惫,粮草辎重的供应,十分艰难,而无粮则必败,这一项则是考验南京户部筹集粮饷和各地粮草转运的能力。
最后,照张献忠擅长游击的风格,当官军援军大举赶到,压力足够时,他一定会撤离武昌,转往其他地方,吴甡能不能堵住张献忠,令他无法继续逃窜,也是战事成败的关键所在。不然解围了武昌,张献忠又围了九江,官军疲于奔命,时间成了,必然重蹈杨嗣昌的覆辙。
除了吴甡的奏报,朱慈烺也把凤阳总督马士英、安庆巡抚方孔炤的奏报,摆在灯下,再结合这几天的军报和湖广地图,仔细思索---对于军政和用兵谋略,他自认是不如吴甡的,他强过吴甡的,只是做为一个穿越者,携带而来的,关于前世的一些历史记载,以及大明剿匪失败的惨痛教训,这些问题,日常和吴甡谈论之时,他都有意无意的透给了吴甡,希望能对吴甡有所帮助。
“李定国……”
而想到湖广,想到张献忠,朱慈烺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就闪现李定国的名字。
他不希望李定国这样历史上的抗清英雄死在官军的刀锋之下,但他更不希望,官军为李定国所败,矛盾之中,只能希望李定国为官军所擒,或者自己的书信能起一点的作用,李定国幡然醒悟,弃暗投明,归于吴甡帐下……虽然有点太理想了,但朱慈烺内心里真是这么期望的。
“呀。
殿门轻响,幽香淡淡。
朱慈烺心中有温暖,抬头看,正是颜灵素走了进来。
颜灵素一身素衣,端着一碗羹汤走了进来,见到太子抬头,她脸上又飞起了红晕……
清晨。
朱慈烺早早起床,在母亲画像前上香祭拜,并念了母亲最喜欢的一段法华经,然后回到侧殿书房,在窗户前就着晨光,专心看书,自从守孝开始,最大的好处就是每日睡眠比较充足了,清早不必上早朝,不必到京营巡视,上午听老师讲课,下午在后院跟着王辅臣练习骑马射箭,锻炼身体,生活变的规律起来,同时的,朱慈烺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渐渐强壮起来,毕竟今年他已经十七岁了,又勤于锻炼,不论身高还是体魄,都比同龄人高大强壮许多。
殿外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恩?”
朱慈烺抬起头,这个时间点,应该是詹事府詹事黄道周和左庶子马世奇出现的时间,他们两人都是四平八稳的性子,天大的事情,也不会跑这么急。
人影闪现,果然不是这两人,而是主管机密的太监于海。
“陛下,军情司湖广飞鸽急报!”
于海脸上有汗,手里捧着的信封上,粘着三根鸡毛。
这是情况紧急的表示。
朱慈烺腾的站起,接过于海手中的信,然后撕开了看。
只看了两行,朱慈烺就脸色大变,身子摇晃了一下,手一松,信纸飘飘洒洒地掉在了地上。
“殿下?”于海急忙上前,要搀扶他。
朱慈烺却是推开于海,双手捂脸,无语凝噎起来……
……
兵部。
“八百里急报~~~”
“什么?”
“左良玉在汉阳大胜,收复汉阳,击溃了流贼,但湖广总督吴甡却不幸遭到了残留流贼的袭击,自刎殉国了。”
“啊……”
兵部老尚书冯元飚跌坐在椅子里,面无死灰,随即剧烈的咳嗽,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部堂!部堂!”
内阁值房。
听到吴甡身死的消息,三辅蒋德璟楞在原地,许久才跺脚叫了一声:“鹿友啊~~”眼泪夺眶而出,他和吴甡是好友,想不到京师一别,竟难以再见。
京营。
参赞张家玉正在校场上和张名振较量剑法,两人刀光剑影,斗的甚是激烈,虽然是三榜进士,但张家玉的剑法,却一点都不弱,张名振需要打起精神,不然还真有可能被他战败。
正激烈处,湖广消息忽然传来。
张家玉收了剑,向南拱手,眼眶泛红的说道:“吴部堂,走好。”
……
湖广总督殉国,兵部老尚书病重难起的消息,迅速就震惊了朝堂,也震惊了京师,相比之下,汉阳大胜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乾清宫。
崇祯帝愤怒的将塘报仍在了地上。
风吹进。
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到处都是翻卷的信笺。
内阁五辅包括兵部户部工部加上都察院等朝中重臣急急进攻面圣。兵部冯元飚病重,因此只有兵部的两个侍郎,张凤翔和张缙彦到场。
“汉阳胜了,但吴甡却没了……”
崇祯帝脸色发青发紫,他愤怒的看着殿中的群臣。
无人说话,所有人都低着头,大明督抚一级的官员,死在流贼手中的,已经有傅宗龙和汪乔年,现在又多了一个吴甡,而且和傅宗龙汪乔年不同的是,吴甡是在打了胜仗的情况下,被流贼所乘,说起来就更是让人可惜和嘘嘘。
隐隐地,众臣心中有怀疑,吴甡之死,怕不是那么简单,或许又是一个被武将们坑死的督抚。
但这种怀疑谁也不敢说出来,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诬陷在外带兵的武将,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吴甡是不错的,虽然被流贼所乘,但没有丢朝廷的脸!传旨,礼部商议谥号,赠太子少保,荫封子孙为世袭锦衣百户,公祭、公葬!”崇祯帝道。
“遵旨。”
“汉阳虽然胜了,但武昌之围依然没有解,张献忠的流贼大军,依然还在武昌城下,你们说,朝廷该怎么办?”崇祯帝道。
一片静寂,众臣都被崇祯帝愤怒的眼神和狂躁的情绪,吓的屏气凝息。
崇祯帝先看向了年轻的兵部侍郎张缙彦。
张缙彦早有准备,立刻站出,拱手道:“陛下,如今两件要紧事,一是稳定湖广的防务,武昌,承天,德安决不能再有失。左良玉击溃流贼,收复汉阳,马士英到达郸州,刘肇基的精武营和临洮总兵牛成虎的秦兵,也已经到武昌附近,正在官军全力出击,一举击溃流贼的好时机,但吴部堂却不幸殉国,此时此刻,朝廷最要紧的是立刻确定湖广总督的继任人选,以率领官军,全围献贼!”
张缙彦的话,令崇祯帝稍微欣慰,他目光看向内阁五辅,意思是,湖广总督,你们可有人选推荐?
首辅周延儒沉思不语,眼角的余光却是瞥向了次辅陈演--虽然是次辅,但陈演的声望比三辅蒋德璟差得远,因此他事事和首辅周延儒站在一起,以压制三辅蒋德璟。
陈演会意,站出,向崇祯帝拱手行礼。用谨慎小心的声音说道:“老臣以为,可令凤阳总督马士英为湖广总督,就近指挥,率领京营、左良玉黄得功和刘良佐,同心协力,击溃献贼!”
三辅蒋德璟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陈演所说,其实乃是周延儒的意思。
马士英原本是罪吏,能复出成为凤阳总督,乃是周延儒大力举荐的结果,因此,马士英是实实在在的周党,自从马士英成为凤阳总督,表现还算是差强人意,因此旁人也说不出什么,但马士英却绝不能成为湖广总督,因为左良玉和马士英素来不睦,尤其浮山之战,左良玉更是认为马士英坐视不救,才会有浮山之败,为此,左良玉连续上疏三次,弹劾马士英。但都被周延儒压下了。
将帅不和,左良玉对马士英满是愤怒和鄙夷,如何肯听从马士英的调遣,并配合打胜仗?
于是蒋德璟立刻站出,向崇祯帝行礼:“陛下,马士英虽有一定干才,但却不宜为湖广总督,前番浮山之战,左良玉已经对马士英多有不满,任马士英为湖广总督,左良玉焉能心服?即便强压,到了战场之上,也难免会生出龌龊,因此臣以为,马士英为湖广总督,还需要慎重考虑。”
陈演转对他:“马士英和左良玉此前确有不快,不过大敌当前,朝廷可以派人调解,我相信,两人都有放下芥蒂的智慧。再者,武昌危急,战事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不用就在武昌的马士英,又有何人可以统筹湖广战局?”
“可令孙传庭急赴武昌,以为湖广总督。”蒋德璟道。
“但陕西河南呢,据兵部塘报,闯贼又聚起了两万多人,河南动荡。再者,时间来得及吗……”陈演反问。
蒋德璟也早已经想到了对招,拱手道:“陕西河南的局势,尚在可控之中,臣举荐甘肃巡抚吕大器接替孙传庭为三边总督,调孙传庭为湖广总督。至于时间,臣以为,可令马士英暂时督师湖广,摄领众军,待孙传庭赶到,再行交接,如此,陕西湖广都可以兼顾。”
陈演摇头:“马士英自从起复以来,一直对献贼做战,经验丰富,不用马士英,却用其他人,没有道理。”
“马士英才能不足,又和左良玉有隙,担不起湖广总督的担子,用之,将帅不和,大军隐患重重啊……”
次辅和三辅争执,崇祯帝看向了首辅周延儒。
周延儒这才出列,用他沙哑稳重的声音说道:“闯贼虽然去年开封之败,元气大伤,但影响犹在,前番十二年,没有斩草除根,致使闯贼死灰复燃的前车之鉴,不可以再犯。因此老臣以为,孙传庭不宜轻动,还是要以剿灭闯贼、安稳河南陕西局势为第一。”
虽然没有直接说,但俨然是否定了蒋德璟的建议。
“吕大器之才,或许不如孙传庭,但安定陕西河南,臣以为是没有问题的。至于军阵做战和剿贼经验,放眼朝堂,怕是没有人能比过孙传庭。湖广总督,非孙传庭莫属!”蒋德璟坚持己见。
马士英是周党,吕大器是东林,至于孙传庭,则是介于两者之间,在陈演和蒋德璟争辩,为国举贤任能、献言献策之中,却也隐隐透出了一些其他含义……
御座上,崇祯帝皱着眉头,脸色铁青的不说话---湖广总督事关重大,周延儒陈演和蒋德璟所说,各有道理,一时他也有点拿不定主意。想到浮躁处,他眼神更焦虑。
……
太子府。
朱慈烺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放下了笔。
“殿下,你真的不再想想了吗?”
右庶子瞿式耜站在他面前,一脸无奈和忧虑。
朱慈烺捧起面前奏疏,最后检查了一遍,脸色凝重的说道:“守孝是大义,但剿灭流贼,令国家归于太平,国泰民安,更是大义。身为太子,我责无旁贷。”
瞿式耜长叹一声,苦笑的说道:“大明以孝治天下,国丧期间,陛下和朝臣,怕是绝不会同意殿下带兵出京,南下平贼的!”
“马士英不足用,孙传庭不可轻动。”
朱慈烺目光沉沉:“不论用谁,湖广和陕西的局面,怕都是会有巨变,因此,我不得不提醒陛下,再者,我大明并非没有夺情的先例。过去有张居正,不远有杨嗣昌,卢象升亦戴孝出征,臣子可以夺情,太子又为什么不可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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