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太子,周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红脸低头。
周奎的脸皮却比城墙还厚,明明已经意识到,外孙可能知晓了真相,但心中却依然抱持侥幸,见儿子不回答,他就硬着头皮代为回答:“不多不多,也就二三十两吧……”
“二三十两,”太子轻轻叹口气,手指在桌面上轻敲:“才这么一点啊,据我上次看,外公的那些家具,可都是上好的楠木啊。只材料就不止这个价钱吧。”
周奎尴尬的笑:“现在时节不好,价钱低一点也正常……”
太子脸色突然一沉:“不知道买家具的人是谁?居然敢占嘉定伯府的便宜?难道不知当今是谁家之天下吗?”
“这个这个……”周奎心里发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周镜依旧低头红脸--府里的家具根本一件也没有卖,都被塞到库房里藏起来了,为了就是眼前的这份寒酸样,现在太子问起买主,他如何能回答?
太子转头看唐亮:“唐亮,你派人调查一下。”
唐亮拱手,一本正经的回道:“殿下,说来也是巧了,奴婢恰好知道那些买主的名字。”
“说来听听。我倒要知道,到底是谁,居然敢贱买我外公的物件!”
“城西南,田记当铺李掌柜,正阳门大街,售卖丝绸的张老板……”
唐亮声音清楚的念出了几个名字。
听到这几个名字,周奎脸色终于是变了,这些掌柜,当然不是家具的买主,但却是他几间店铺的新老板,想不到太子居然已经了解的清清楚楚了,这一来,这一场假装“寒苦”的悲情戏,立刻就演不下去了---太子什么都知道,还演个什么劲?
“另外,据奴婢所知,这几个掌柜老板,最近两天,手里忽然都多了一处店铺,听说是别人白给的,一分银子都没有花……”唐亮最后补充。
听到此,周奎和周镜再无侥幸,他们知道,太子已经知道全部真相了,虽然太子不是皇帝,但对着太子公然撒谎,却也是不小的罪名,周奎还在犹豫,但周镜却已经离座,噗通跪在太子面前,叩首道:“臣对不起殿下,臣有罪!”
太子脸色沉沉:“你有何罪?”
周镜不能回答。
太子又看向周奎,疑惑:“外公,大舅说他有罪,却不肯回答是什么罪?这到底什么意思?”
周奎脸色阵青阵白,硬着头皮冲周镜叫道:“在太子殿下面前,你胡言乱语什么呢?还不快起来!”
心中打定主意,就算你知道我卖了店铺又如何,只要我不承认,难道你还能明抢不成?
周镜却不起身,依旧拜伏在地。
太子望了外公周奎几眼,轻轻一叹,转头看向周训:“小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和父亲哥哥不同,周训虽然陪坐,但始终不发一语,因为终日酒色,他眼圈发黑,脸色发白,坐在那里无精打采,不管父亲和哥哥,如何撒谎,如何惊慌,他都不参与,只是打哈欠,瞌睡,此时听到太子问,他忽然精神一振,站起来,向太子行礼:“回殿下,臣知道,我哥他,撒谎了……”
听到此言,周奎和周镜都是吃惊,周奎瞪大了眼,跪在地上的周镜也猛然抬起头,惊讶的看着弟弟。
“哪里撒谎了?”太子冷冷问。
“这堂中家具,根本没有变卖,都在后面仓库呢,至于嘉定伯府穷的揭不开锅,更是一派谎言,不说别的,只说后院窖子里,银子就多的是呢。”周训道。
“啊!”
不等周训说完,周奎就大叫了起来,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天大的秘密,竟然会被儿子捅破,为了保住家财,他四年前在崇祯帝面前装穷,今日又在太子面前装穷,几乎是想尽了一切的办法,连老脸都豁出去不要了,但想不到,他所有的苦心,都被周训给破坏了。
“逆子,你胡说什么?”
周奎跳了起来,脸色涨红,右手戟指,眼睛左右找寻,似乎是想要找什么趁手的武器,将这个胡说八道的逆子打倒在地。
这一刻,他好像忘记太子就在眼前。
但人影一闪,唐亮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浮尘一甩,笑道:“老伯公,冷静啊。”
周奎身子僵住了,他对儿子的怒气再大,也不敢当着太子的面动武。
有人护着,周训胆子更大,他耿着脖子,棱着眼睛,大声说道:“我是逆子,那你们就是佞臣!明明有银子,却不愿意为朝廷分忧解难,也不让我使,我姐姐做国母,外甥是太子,大明朝给我周家无尽的荣华富贵,可我周家,又是怎么报效朝廷的?”
“你……”
周奎脸色铁青,已经气的说不出话了,只能转对太子,颓然跪下,哭嚎道:“逆子胡言乱语,殿下切莫相信啊~~~”
“殿下,臣说的句句是实啊!”周训叫。
父子两人争辩了起来。
太子脸色沉沉,目光望向周奎:“外公,原来您一直在骗我……”
“臣没有,臣没有……”周奎恨死了,只恨不得将周训掐死。
“此事,我必须弄个清楚。”太子面色冷酷。
周奎吓的一哆嗦。
唐亮上前一步,小声道:“殿下,父子争讦,关乎伯府声誉,不论谁对谁错,都不是光彩,不如关起门来细问……”
太子点头,转对站在旁边的中军官佟定方:“关上正堂的门,封锁伯府,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是。”
全身披甲的佟定方得令而去,急步踩在地砖上,身上的甲胄蹭蹭作响。随后,堂中堂前的太监宫女还有周府管家下人都被赶了出去,嘎嘎嘎,正堂的五扇雕花木门被关上,佟定方带着武襄左卫在堂外值守,堂中只剩下太子,唐亮,和周家父子三人。
太子望向周训,脸色凝重的说道:“周训,我朝以孝治天下,你刚才所说,已经是忤逆,原本这是顺天府的事,我不该管,但家丑不宜外扬,你们一个是我外公,一个是我舅舅,不论谁对谁错,对我脸上都没有光彩,所以我又不能不管。据外公所说,嘉定伯府贫寒,你却说,后院窖子里有银两无数,如果你诬陷嘉定伯,那就是铁定的不孝忤逆,即便你是我舅舅,我也是保不了你的!”
周训噗通跪下了,举手发誓:“殿下明鉴,臣刚才所说,句句是实。不信你派人到后院窖子里详查!”
太子再看向周奎和周镜。
“逆子,逆子……”周奎已经跪不住,跌坐在地上--逆子建议太子派人到后院搜查,这不是要他的老命吗?
周镜脸色惨白,到这时,他已经明白,老二今日的“忤逆”,怕是和太子殿下脱不了关系,怪不得他们哭穷哭惨,太子殿下一点都不阻止,反而老神在在,原来早就和老二套好招了。
而如果没有太子殿下的撑腰,给老二一百个胆子,老二也不敢站在堂上胡言乱语!
原来,和周奎的吝啬,周镜的本分不同,周训喜欢流连花街柳巷,最近更是迷上了一个新来的扬州歌姬,偏偏周奎吝啬,不愿意给周训银子,致使扬州歌姬为抚宁侯朱国弼所得。因为这个,前些日子,父子两人大吵了一架,周训气死了,也恨死了。
而这,正为太子所用。在这之前,他就已经联络二舅了。
“外公,你怎么说?”太子问。
“一派胡言,殿下,你千万不可相信这个逆子啊,他逛窑子逛瞎心了……”周奎爬起来,猛烈磕头。
“我说的句句是实,如果后院窖子里没有十万两的银子,我就把脑袋揪下来赎罪!”周训叫。
太子冷冷:“你们一个是我外公,一个是我舅舅,各执一词,究竟谁是真话,谁是假言,谁是逆子,谁又是佞臣?看来只有一个评判标准了……”转看唐亮:“唐亮,你带人去后院,看后院窖子里,究竟有多少银子……”
“不可呀~~~”
不等太子说完,周奎就哭嚎了起来,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他后院窖子里
的银子,可不止几万两,而是有将近十万两,如果被太子搜出来,不但证实了逆子所言不虚,而且最可怕的是,以太子“横征暴敛”的性子,这十万两银子,怕是一个子都不会剩下,都会变成朝廷的国债,他以后还怎么活啊。
想要阻止,一时却又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只能咒骂逆子,同时也暗暗咒骂太子: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外孙?千方百计的想要夺我的银子,你干脆杀了我算了……越想越伤心,忍不住跪在地上,大哭了起来:“殿下,不能搜啊,臣是嘉定伯,没有陛下的圣旨,谁也不能搜臣的府邸……”
太子冷冷:“外公你错了,这不是搜,而是看。为的乃是证明你和二舅的真伪,无论你窖子里有多少银子,我都不会动一两。”转对周训:“二舅,你随唐亮去。”
“是。”周训跳起来,兴奋的跟唐亮往外走。
“不能查啊~~”
周奎噗的跪行向前,一把抱住了太子的小腿。哭嚎道:“殿下,看在臣老迈,没有几天活头的份上,你就饶了老臣,和老臣这一家吧……老臣向你磕头了~~呜呜,磕头了~~”
疯狂的磕头,老泪都把太子的裤腿沾湿了。
太子却不为所动---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太了解周奎的贪财和无耻了,对这样的人,他不会有任何的怜悯。
眼见唐亮带着周训走出正堂,呀的一声推开门,又呀的一声关上门,而那个全身甲胄的少年中军官重新回到了正堂,扶着刀把,冷冷站回太子身边之后,周奎知道,今日的事情,他不出血是不可能善了了,于是哭嚎一声,双手抱紧太子的小腿,老泪纵横的大叫道:“殿下,老臣愿意拿出两千两购买国债!”
不就是为了国债吗?我买还不行吗?
太子却不说话,目光看都不看他,只看着前方,显然,对这个数目,太子是不满意的。
“那就,三,不,五,五千两……”周奎一咬牙,对他来说,这可是下了血本,也是他最大的容忍。
太子还是冷冷。
“八千两!臣愿意出八千两。求你不要搜了啊~~”
周奎都快疼死了。
太子这次终于低下头,看向周奎,面无表情:“我问你,你银窖里到底有多少银子?以至于你这般害怕被我知道?”
周奎哭嚎:“殿下,窖子里的银子,真没有多少啊,你不能相信周训那个逆子,你就放了外公吧。”
“是吗?那我们就等着吧……”太子声音无比冰冷。
“殿下啊~~”
周奎只觉得自己就快要死去了,或者是正在被凌迟,天知道,他为什么要有一个这样狠心无情的外孙啊,天啊,你快来救救我吧,周奎在心中哭嚎。他抱着太子的小腿,连哭带嚎,死死不放。
朱慈烺皱起眉头,脸色越发的不好看,周奎的哭嚎,令他心烦意乱,原本他还想要忍,还要继续演,但忍到这时,终于是忍不住了,猛的一拍桌子,右腿一振,摆脱周奎的紧抱,将周奎掀翻在地,然后站起来喝道:“够了!不要再给本宫演戏了!”
这一声断喝,声音不高,但极有威势,吓的周奎一哆嗦,冲到嘴边的哭声,硬生生地又咽回去了。
周镜更已经是全身冷汗,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外公,实话和你说吧,今日你在演戏,我也是在演戏。”
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朱慈烺盯着周奎,冷冷说道:“你府中有没有银子,有几多银子,其实我都已经是清清楚楚,更知道为了躲避国债,这三天来,你绞尽脑汁,到处藏银子,所以我不得不和你演这场戏,为什么?因为你是我外公,为了我母后,非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和你撕破脸,让天下人看我皇家的笑话!”
“但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你机会,不停的暗示你,你却百般狡辩,无动于衷!”
“……”周奎脸色煞白。
“外公,你求我饶你,但其实不是我不饶你,而是你不饶我,不饶大明啊!”太子声音和表情,忽然激动起来,他盯着周奎:“平常收敛钱财有你,享受荣华有你,国家危难,为什么就不见你了?大明现在内外交困,急需银子,没有银子,京畿这十几万的难民就没有活路,一旦有什么事变,京畿大乱,大厦摇晃,身为国丈,我的外公,到时你岂能独保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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