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共俘获一千朝鲜兵,六百汉军旗,请殿下示下,如何处置?”武襄左卫指挥使宗俊泰和中军官佟定方一前一后而来。
朱慈烺看堵胤锡:“先生以为呢?”
堵胤锡行一礼,沉思道:“朝鲜虽然背弃我大明,但其情非得已,和我大明,亦有秘密往来,臣观这些朝鲜人也并非尽力而战,多是胁迫而已,因此臣以为,应该善待,并将他们放归,以示我大明的宽饶,并瓦解其余朝鲜军的士气。”
朱慈烺点头。
“至于汉军旗,他们本是我大明子民,不得已加入建虏,除了极少数数典忘祖的贼首,一般普通军士,也应该善待争取,臣斗胆,可把他们组成一军……”堵胤锡道。
朱慈烺沉思不语,对堵胤锡的前一个建议,他是完全赞同的,朝鲜虽然投降了建虏,但身在曹营心在汉,不论是当时的南汉山,还是后来的大明灭亡,朝鲜都心存故明,崇祯帝殉国之后,他们在祭祀洪武和万历两位皇帝之后,又加上了崇祯帝,曾经有野史说,直到康熙年,朝鲜王室都有反清复明之心,虽然有牵强附会、往脸上贴金之嫌,但朝鲜对建虏的不服气,一直乾隆年间才平歇,却是确切无误的。
就现在来说,大明未亡,朝鲜不得已屈从,但其心依然向着大明,这种“向心”,不止是朝鲜王室,普通军士也是有的。
松锦之战中,朝鲜仆从军的一名星州炮手李士龙,明军对他喊“朝鲜人!尔忘壬辰年神宗皇帝罔极之恩,今乃助贼虏害华人耶?”李士龙遂“炮不入铅”,光装药不上子,连续三发不中,被建虏发觉,当场杀害,李士龙引颈受戮。明军为李士龙立一牌位,曰:“朝鲜义士李士龙”,后消息传回朝鲜,朝鲜在他的家乡星州为他偷偷立祠,祭拜者甚众。
更不用说,崇祯十七年,在崇祯帝灵前,绝食而死的崔英一烈士。
因此,对放归朝鲜人,朱慈烺是没有异议的。
退一步讲,就算朝鲜人不改,但以他们的战斗力,对大明也丝毫没有威胁。
但堵胤锡对汉军旗的看法,朱慈烺却是有保留,堵胤锡太仁慈了,对汉军旗犹有幻想,但作为穿越者的朱慈烺却知道,等到建虏入关时,这些汉军旗对大明可是没有丝毫的仁慈。
当日广宁之战,数万明军不战而溃,大部分明军都是逃散,而非投降,但辽东总兵马得功和金砺等极少数无耻将官,却是主动带兵、举家举族的投降,此外还有佟家那样的奸商,因为私通建虏而被朝廷发现后,竟然胆大包天,直接杀了朝廷官员,开城向建虏投降,这些人本身和他们的家仆,早已经被绑上了建虏的战船,成了建虏的马前卒,历经几十年,除了汉人的姓氏,他们骨子里的思想和行为,早已经不是汉人了,所以不能用汉人视之,今日渡河而战的正红旗,大部分都是这些人和这些人子侄,他们对大明的认同,早已经模糊,何况他们的家人都还在辽东,对他们的宽恕和仁慈,只是在姑息养奸,怕不会有任何效果……
投降建虏的汉军旗有两种,一种是在天启年间,广宁之战前后,举家举族,投降建虏的大明守军,如金砺等人,另一个则是大凌河战役和锦州战役,先后被围困投降的,就投降时间来说,前一种更顽固,已经成了建虏的亲信,后一种在大凌河战役投降的,因为也已经历经十年,在辽东都安了家,因此也渐渐得到了建虏的信任,如张存仁祖克发等汉人,只有锦州新降的汉人将官还在建虏的监视和考验中,而这一次,锦州降将都没有出现,他们的降兵则是被建虏打散,分置到各军之中,已经不是单独力量。
因此,汉军旗的降卒或可以使用,但不能单独组军,而且一定要经过磨砺和整顿。
这时,大道上马蹄急促,黄尘滚滚,杨文岳率领的大明主力赶回了,玉田总兵白广恩为先锋,护卫着保督杨文岳第一批返回。朱慈烺和堵胤锡中断了谈话,待杨文岳返回。
风尘仆仆,一脸疲惫和惊恐的杨文岳,见到太子殿下,噗通就跪在了地上,痛哭道:“臣糊涂!臣死罪啊~~”连连用额头碰地,砰砰砰不停。
朱慈烺好不容易才将他扶了起来,安慰他,罪不在你,黄太吉的狡诈,确实超乎常人,但杨文岳的眼泪却是止不住,泣声道:“险些铸成大错,臣无颜见殿下啊~~”
若非堵胤锡的堵漏谋划和太子带兵及时赶到,运河防线,肯定就是失守了,作为主官,杨文岳责无旁贷,不是下狱就是死罪,现在虽然没有失守,但正是因为他的误判,才造成了运河防守的危急,经此一次,杨文岳再一次心灰意冷,去年开封之战时,他就提出辞去保定总督的职务,但不被朝廷准许,这一次,杨文岳彻底下定了决心,更加认定自己不是一个带兵之才,继续带兵,只会丧军辱将,不管朝廷准不准,他都是要挂冠了。
朱慈烺知道他心意已决,也不再劝。
“给朝鲜人治伤,热水饱餐,宣扬我大明恩德,明日一早,用木筏送他们回去。”
“至于汉军旗,连夜抓紧审讯,探知建虏营中虚实,同时令他们相互指正,那些在辽东有家眷的,捆绑了,先送往京师关押,待建虏退走,再全部送往西山煤矿,单人光棍的,将他们分散开了,令留在军中戴罪立功做苦力!”
朱慈烺下令。
“是。”佟定方急急去执行。
建虏入塞,原本在西山挖煤的六百建虏兵和一些汉军旗俘虏,都被押往了昌平城,严密看管,整个西山煤窑也都停了工,商人和其他矿工都已经避入京师,现在西山就是一座空山。
“报~~”
马蹄声急促,一个后背插着三角旗的令旗从官道上急急而来,众军闪开,令骑在朱慈烺面前滚鞍下马,单膝跪倒:“禀殿下,密云总兵唐通率部驰援运河,其前锋已到通州,正往此地而来!”
唐通来了?
朱慈烺先是一奇,随即明白,一定是运河危险,自己出京的消息传到御前,父皇担心自己的安全,急令唐通率骑兵出京救援---虽然在京师第一和运河安危的问题上,崇祯帝有点保守,始终以京师为第一,但是当听到儿子有危险,崇祯帝便再也不顾上了京师了。
朱慈烺心有感动,对令骑道:“告诉唐总镇,运河之危已经解除,令他不必着急。”
“是。”
“向京师报喜,就说我军已经击退建虏,俘虏两千,斩首两千,敌虏溺毙千余人!”
“是。”
处置完一切,朱慈烺巡视河岸,安抚受伤有功的将士,凡到处,必掀起一片欢呼,殿下千岁之声不绝于耳---在朱慈烺心中,堵胤锡是今日守河成功的首功,但在将士们的心中,亲到前线,不顾弹矢的太子殿下,才是今日逆转战局,鼓舞他们坚守防线的神奇。
晚间,朱慈烺在帐中犒赏众将。其间,给予通州厘金局巡检司百总段彪一百两银子的重赏---段彪落水之后,虽然建虏用长枪乱戳,乱箭鸟铳乱射,但他水性精良,最后安然无恙的游上了岸。如此勇士,朱慈烺不能不赏,其间,众将都是开心,只密云总兵唐通微微尴尬。
晚宴结束,朱慈烺亲写了一份奏疏,向崇祯帝报喜,说明自己留在通州的理由,同时也是为堵胤锡、贾悌、李正光、段彪等人以及民夫兵请功
写完奏疏,令人加急送往京师,朱慈烺独自站在地图前,久久沉思。
今日顶住了,但明日呢?
黄太吉的主力大军汹汹,如果真的豁出去,上中下游,三路齐攻,不顾一切,明军能不能顶住,朱慈烺心中还真是没有十成的把握,不过就像预先计划的那样,只要能在守河之战中,给予建虏巨大的杀伤,那怕最后运河失守了,对大明都可算是一次胜利。
建虏人口有限,兵马有限,一次两三万人的伤亡,就足以让建虏失去锐气--非两三年不能抚平身上的伤口。而对大明来说,即便运河失守了,只要现有的主力能撤退一半,河间府不失,建虏难以进入运河繁华地区,大明的创伤就可很快恢复。
今日渡河之战,建虏损失五千人,虽然并没有伤到筋骨,但对建虏的士气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同时的,我大明精锐渡河攻击辽南,从辽南登陆的消息,黄太吉和多尔衮差不多应该也知晓了,内外交逼之下,面对运河,黄太吉和多尔衮又会做何等选择呢?
朱慈烺不知道,但知道的是,黄太吉和多尔衮一定不会坐待困局。
……
通州东岸,黄龙大纛之下,两个汉军旗旗主,金砺和刘之源跪在黄太吉的大帐前,脱去头盔,以头触地,请求黄太吉的责罚,刘之源还好,金砺浑身湿漉漉,像是一个落汤鸡。
大帐里,多尔衮跪在黄太吉面前,自陈罪过。
黄太吉不说话,只是剧烈的咳嗽,目光始终紧盯着手中的两张纸,反复的观看,等多尔衮说完了,他淡淡道:“十四弟起来吧,今日非战之罪,实乃我军对明军不了解所致。”
等多尔衮起身,他扬了扬身中的两张纸:“这两张图,十四弟你已经看过了吧?”
多尔衮在软墩坐了,恭敬点头:“是,臣弟已经看过了。”
“有什么想法吗?”黄太吉盯着多尔衮。
多尔衮脸色凝重:“初看这两张图形,臣弟觉得明军壕沟挖的实在是诡异,连续不断的弯曲形,看不出有什么用意,不过听完金砺的讲述,细想之下,臣弟却明白其中的狠毒,我军过河兵马虽然不少,但却只能攻击壕沟的尖角处,兵力铺展不开,明军却可以囤积重兵和火炮于尖角,用火器不停的打击我军,虽是敌人,但臣弟却也不得不承认,明军的壕沟,挖得实在是高明,也怪不得金砺和侯宝,迟迟打不开局面。”
黄太吉点头,轻轻叹道:“是啊,初看朕也觉得诡异,但听金砺说完战事的经过,特别是明军壕沟胸墙之威和火器之凶猛,朕才明白,并非是金砺和侯宝这两个奴才不努力,而是明军准备周密,火器精良,这些弯曲的壕沟,极大的加强了火器的威力和我军攻击的难度,可惜侯宝这个忠心的奴才了……”
顿了顿,喘口气,又道:“壕沟之术,我军并非没有使用过,当初在大凌河,前年在锦州,我军就是用壕沟,硬生生将祖大寿围的弹尽粮绝的,但我军的壕沟,都是方形和直形,此种弯弯曲曲的壕沟,却从来没有人想到过,此等见识,即便是汉臣翘楚,洪承畴也是没有的,朕料必不是明国臣子,而是明太子所为。
”
多尔衮低头:“是臣弟事先没有探查到,激战中也没有察觉,臣弟之罪也。”
黄太吉摇头,放下手中的两张图,咳嗽的说道:“明太子实乃劲敌,以后切不可再小瞧。”
多尔衮抱拳:“臣弟明白。”
黄太吉咳嗽了两声,话锋一转:“今日渡河不顺,接下来,十四弟以为该当如何?”
“经此一次,明人必不会再轻易上当,运河又不可强攻,臣弟没有良策,唯请圣谕。”多尔衮非常谦卑。
黄太吉瞥他一眼,对这个弟弟的心思,他是越来越感到警惕了,就权斗来说,阿敏和莽古尔泰那两个莽汉,是最容易对付的,他只是稍加谋划,简单的合纵连横,就将两人打入了地狱,不但扫灭了他们,而且彻底竖立了自己的威望,将八旗共议变成了一尊为主。
相较之下,多尔衮这种冷静谦卑,不露锋芒,胸怀大志,腹有良谋的弟弟,才是最强劲的对手,加上自己身体不好,老实说,黄太吉对多尔衮很是忌惮,他担心两白旗势力过大,自己百年之后,即便是有代善和济尔哈朗的拥戴,豪格怕也不能顺利继位,因此,他一直在想法设法的打压多尔衮的威信和两白旗的实力,有时候,甚至是故意刺激多尔衮,但多尔衮却始终冷静,该认错就认错,该认罪就认罪,从来不与他顶撞,日常军事政事,更是挑不出任何的毛病,令他无机可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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