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是傍晚到的,李信接到了书信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一个人待了很久,谁也没有见。
书房里的靖安侯爷,面前摊着这张已经有很多褶皱的信纸,身上披着一个大氅,面无表情。
此时此刻,他很生气。
这种愤怒,并不是因为朝廷的手段而生气,毕竟大家立场不同,这么做也并不奇怪。
让李信愤怒的是,他是被天子委以重任,调到北边给朝廷做事的,而且他的的确确在替朝廷谋划北疆,但是就在他放弃了京城里的安生日子,跑到北边受苦的时候,猛然回头一看,自己的基地……被偷了?
这就很让他生气。
李信反复看了几遍这份书信之后,最终认认真真的把书信折叠好,放回信封里,又找了个木盒子,好好的保存了起来。
他看着自己眼前,正在闪烁不定的油灯,缓缓吐出一口白色的雾气。
“我跑到北边来,是真心实意要替你做事的啊……”
李侯爷喃喃自语。
“我与宇文昭会面,谈了整整三天时间啊……”
李信与宇文昭都是聪明人,两个人见面会谈,一言一行都要慎重再慎重,至于谈判的细节更是要花费心思一字一句的琢磨,李信在那三天时间里,耗去了许多心力。
他谈完之后,回到住所睡了一天一夜。
此时的他,觉得有些难过。
“我甚至已经大体想好了如何扫平北疆,给我三年时间,北边的宇文诸部就算不能覆灭,最少也会三四十年时间对大晋形不成威胁。”
李信对着油灯的火光自言自语,仿佛在跟一个看不见的人对话。
“但是在这个时候,你派人去西南了。”
“你要拿下汉州府。”
靖安侯爷的面目有些狰狞了。
“从太康三年到现在,五年时间,我几乎什么都没有做,汉州城那边也什么都没有做,你不动弹,他们就会是大晋的子民,我也会是大晋的臣子!”
“我待你以诚,你视我如寇!”
说到这里,这位年轻的大将军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重重的拍了拍桌子。
“你妈的!”
李大侯爷久违的说了句脏话。
“为什么!”
其实这句“为什么”问出来,是有一点幼稚的,大家心知肚明,朝廷里一个臣子的权柄太重,甚至豢养私兵,自然会引起皇帝的不满和忌惮,在这个前提下,皇帝想要铲除权臣的私兵是理所当然而且天经地义的事情。
这个道理,李信自然是早早就明白的。
他之所以问出这句“为什么”,是因为他在内心深处,多少对太康天子,存了一点天真的幻想。
他幻想着大家能够相安无事,安安生生的过一辈子,最后在大晋的史书上,写下一段君臣佳话。
将来李信百年之后,汉州府会自然而然的融入进大晋朝廷,沐家也会成为大晋的臣子。
这是理想中的最好结局了。
不过此时,李信心存的那点幻想,被无情的击碎了。
但是直到现在,他仍然有两种选择。
第一种自然是对西南视而不见,他在京城五年,皇帝都没有对他动手,可想而知皇帝不一定会真的对他动手,很有可能只是想剪掉他的爪子,拔掉他的牙齿,让他安安分分的做一个臣子。
这个时候,李信只要对西南的事情视而不见,继续做自己的镇北大将军,甚至在北边立下大功,数年之后他凯旋回朝,返回京城里去,届时西南的汉州军虽然已经没了,但是多半不会影响天子对李信的态度,两个人还会是一对君臣佳话。
最多就是李信以后规规矩矩的当自己的驸马,安生一些就是了。
这其实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毕竟李信一家人都在京城里,而且此时西南远在千里之外,他很难帮到西南什么,此时他只要闭上眼睛,掩上耳朵,便看不到汉州的战火,听不到沐家人的哀嚎了。
这并不难。
难得是,李信这个人的性格不可能就这么看着西南的汉州军灰飞烟灭,这不仅仅关系到他个人的力量,还关系到沐家人的生死存亡,关系到他当年留在汉州那两百羽林卫的生死存亡。
他不是鸵鸟。
所以,这条路他走不通,因此就只能选择另外一条路了。
那就是帮着汉州军扛过去。
靖安侯爷一个人待在书房里,发呆了好几个时辰,一直到深夜的时候,第二个送信的人到了。
沐英一共派了五个人过来送信,第一个是傍晚时分到的,这会儿已经下去休息去了,这个深夜到的是第二个,他跪在李信面前,从怀里取出一封被汗水浸湿的书信,叩首道:“侯爷,奉沐将军之命,来给侯爷送信。”
李信默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深呼吸了一口气。
“知道了,下去歇着吧。”
说完,李信让人把这第二个送信人带下去歇着了。
然后,李信坐在书房里,看着这封比第一封还要皱褶得多的书信,深呼吸了好几口气。
“去,把叶茂喊过来。”
听到了李信的话,门口一直侍奉着他的亲卫立刻低声应是,一溜烟跑去镇北军大营喊人去了。
小公爷很给李信面子,哪怕已经是凌晨时分,听到了李信相召之后,他连甲也没有披,飞快的赶到了李信住的这个园子里。
书房的房门被紧紧闭合,因为没有外人,小公爷对李信行礼之后,开口问道:“师叔,出什么事情了,这么晚找我?”
李信静静的看了一眼叶茂,缓缓开口:“叶茂,我要离开蓟门关一段时间。”
叶茂愕然抬头:“师叔,您是镇北大将军,您要是离开了岂不是擅离职守?”
靖安侯爷深呼吸了一口气。
“我人离开,但是镇北大将军不会离开,反正这段时间我一直住在这个园子里,镇北军的事情都交给你处理的,我走之后,这个园子里依旧会有一个我,到时候你镇北军的军务可以送到这个园子来,不过你自己提前弄好,再搬出去就是了。”
听到李信这句话,叶茂知道自己这个师叔,已经决定了要离开蓟门关,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师叔碰到事情了?”
李信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是我自己的一些私事。”
他不想把这件事,牵连到叶家头上。
叶茂急了。
“师叔这是什么话?这几年,是师叔你在叶家帮着忙里忙外,现在师叔出了事情,却不告诉我们,祖父泉下有知,也会说我们这些子孙不知恩!”
李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深呼吸了一口气。
“这件事多说无益,不能牵连到叶家头上,总之我要离开一段时间,短则两三个月,长则半年,这段时间里,镇北军的一切事情,都交托在你身上了!”
靖安侯爷面色肃然。
“你记着一件事,我不回来,镇北军不得对宇文诸部用兵,不管是什么情况,都不得出蓟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