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廷珪不愧是凌州通,所选的交换人质的地点一马平川,毫无遮掩之处。这样一来,善使奇兵偷袭的史文恭也没有甚么好办法,谁叫曾头市的老四落在梁山军手上?
话说这日巳时未到,梁山和房山联军已经到达预定地点。之所以还有房山人马同行,是因为王庆听说王伦要发兵教训曾头市,一扫之前的病容,喜得满脸红晕,容光焕发,搞得王伦还以为他是回光返照,是快挂了之前的凶兆,最后问了安道全几遍,才确认这厮是兴奋催的。
刘敏这个时候却想坐山观虎斗,当缩头乌龟了,装作死活看不懂王庆的唇语。还是李助拍板,在手下十几个山头里东拼西凑了千余骑兵。可惜这伙人一听要去跟曾头市谈判,眼神中全无获得报仇机遇的兴奋感,有的只是无穷的畏惧和怯懦。
好在暂定为临时领队的杜壆,带着这伙人去参观了韩世忠带回来的近千首级,纵然这伙人都是强盗出身,见了眼前京观一般的场景,也不禁纷纷将腹中酸水呕了个够,等他们筋疲力尽瘫倒在地时,心中的恐史症才得到缓解。
不过杜壆没料到的事情是,这种经历是有后遗症的。具体表现在,自打这晚以后,这伙王庆军中精英心里被种下另一个种子:恐梁症,又或者叫恐韩症。
可惜韩世忠没有心情自鸣得意,从济州岛回来后便很少对自己人发脾气的他,在军营中对郭盛咆哮了半个晚上。起因是在白天的作战中,因为郭盛所带枪手的轻敌,直接导致枪手和弓手的脱节,被曾头市这伙女真人直接捣入措不及防的弓手阵中,无谓的伤亡了近百兄弟。最后好在磐石营的弟兄及时穿插增援,阻断女真后援。才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
此役亲卫营阵亡了一百七十一人,这并不是历次战役中牺牲最大的一次,但是却是出现问题最严重的一次。故而即便是韩世忠对郭盛有救命之恩,这次骂起他来依旧不留情面,逃不脱一个狗血喷头的下场。
王伦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吗?
不是,相反王伦知道得清清楚楚。他对山寨头领们互动行为有个底线,即不准私下动手,毕竟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有火气有血性再正常不过,只要不越线。王伦一般也很少插手。这次郭盛确实发生了重大失误,回山之后可是要进军法司的!更重要的是,他需要长这么一次的记性,对他将来有益无害。
是以王伦虽然得了消息,只是叫吕方在一旁看着,防止韩世忠暴起伤人。话说他今天是够暴的,把敌人的首级全都给带了回来。直叫二龙山被救下的那一千多押粮的喽啰吓得腿都软了,这些人里面有很多是从前大名府、开封府管辖的禁军,从没想到曾俘虏自己的梁山军会如此火爆。当场被吓呆的同时,不禁暗暗庆幸当日梁山军的格外开恩的往事来。
韩世忠心里有数得很,对这些居然口口声声说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女真人来。王伦是不会跟他见怪的。因为,这不是内战,而是历史上重演过无数遍的:“农夫与蛇”的故事。
韩世忠果然猜对了。王伦确实没有在此事上多费口舌。但却极其严肃的告诫韩世忠,战场杀敌无所谓过不过。毕竟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但若是战后成建制屠杀俘虏或者其他群体,会让一个优秀的战士变成毫无底线的杀人狂魔。这样做的结果,足以毁掉任何一支铁军。
此时曾头市方面还没有动静,空荡荡的平原上只有八千余“二王”联军,王伦下令各营列阵,同时命杜壆将他的骑兵带往二线。这却不是王伦小看杜壆,而是对这伙临时拼凑起来的山贼不放心。
等了一阵,曾头市方向还是没有动静,队伍的后方却传来一阵骚乱,王伦和李助正回首观望之时,忽见杜壆手下大将卫鹤单骑赶来报讯:“不知从哪里涌出来的百姓,足有上千人之多,怎么请都请不走,他们非要面见王伦哥哥不可!”
“别是曾头市狗贼的计谋,师弟不要轻动,让愚兄去处理!”李助出言道。
“无妨!就算是千余探子,我这里大军一动,碾也碾碎了!此时斥候还没有消息,就请师兄坐镇中军,有事我马上回来!”王伦摆了摆手道,同时朝焦挺点了点头,焦挺会意,将手一举,顿时有百余骑兵跃跃欲试。
“师弟,你说那甚么民心有这么重要么?叫你如此重视?”李助不解道。
“师兄,再过十年,你且回头审视,答案自然揭晓!”王伦呵呵一笑,望了吴用一眼,吴用顿时道:“小弟和李先生他们就在此间,一有消息,即刻回报!”
“罢了,就让吴军师和世忠老弟在此罢!我跟师弟前去,我看那个不长眼的敢效仿荆轲刺秦王之举!”李助冷笑道。
王伦见说笑了笑,道:“那便有劳师兄了!”说完对韩世忠道:“暂时替我掌旗!”
“哥哥放心罢!”韩世忠拱手道。
对韩世忠这个中兴名将,王伦哪有不放心的?虽然他此时还远未如日后那般老练,但是经过这几年阵仗的洗礼,以及王进、林冲这些老将的倾囊教授,这位名将坯子已经暂露头角。
王伦越过亲卫营一千多骑兵方阵,来到被挡在大军百十丈远近的人群处,杜壆迎了上了,简略介绍了一下情况,王伦点点头,带着众人来到警戒线外,下马对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表明了自己身份。
王伦话音一落,人群中顿时炸锅一般,只闻一阵哭丧声大起,百姓们纷纷跪下道:“大王啊,你要替我们做主啊!”
李助没性子等百姓们哭完,毕竟这是在战场上,当即高声大喝道:“曾头市狗贼就要过来了,马上有一场厮杀,你们有事说事,派几个代表上来,不要耽搁王首领的时间!”
李助是内外兼修的当世高手,一番话中气十足,直叫这千余人耳膜鼓噪,听得分明。众人转悲为喜,连忙推举了几个老者上前,王伦请过这五七人,道:“我是梁山王伦,几位老人家有事请说!”
“不到万不得已,我们这些人也不敢劳烦大王啊!”其间一个年级最长的老者悲戚道:“大王啊,这曾头市乃是我凌州一霸,大王万不可跟他们讲和啊,不然你们一走,我们又要过上被他们欺压的日子了!”
这老者说完,另一人接言道:“我们几个,都是这附近村子里的村民,只因活了一把年纪,故而大伙都推举我们出来说话!大王,这曾头市不是善类,不可受了他们的欺瞒啊!”
“他们都怎么欺压你们了?能说具体点么?”王伦问道。
“他们自太祖太宗时在这里落地生根,已经有百十来年了。这前几十年还算规矩,知道人在异乡,多有收敛,并不骚扰地方。可是后来,他们在这里生活久了,就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了,胆子也放开了,可谓为所欲为。他们说是替我大宋养马,哪知却时常不守规矩,一开始只是马践良田,我们祖辈那时还敢上前跟他们说理,结果后来,我们连曾头市方圆几十里的地方都不敢靠近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汉道。
“他们的马,跑到哪里是哪里,不管是不是百姓田间,还是村落之中,一味嬉戏,有村民看不过眼,说他们两句,抬手便打,打完之后还要示威,半夜点人屋子,还不许村民救火。要么就半夜纵马,鬼哭狼嚎,不叫人睡觉!谁家办红白喜事,若是被他们撞上,那算是完了,整一大帮子人过来白吃白喝不说,还调戏新娘,恐吓新郎,不知多少老家儿给这些不讲礼法的番子活活气死啊!大王,你根本想不到我们这辈子是怎么过过来的啊!”一个老汉嚎啕大哭,眼角鼻翼全是涎水,也顾不得擦,只是止不住抽泣,显是伤心至极。
“你们这些没用的!有这么些人,怎么不团结起来,尽叫番子欺辱?”李助实在听不下去了,大怒道。
“大王啊,你说得这些我们不是没试过!可是他们抽丁成兵,初时几百人,后来上千人,成群结队,又仗着好马,我们这些庄稼把式怎么是他们对手?前几日还有河东巨贼田虎和京西王庆的队伍过境,凭着这两路人是冲着曾头市去的,他们抢我们粮食,我们也认了,只求他们能帮我们除了这一害!哪知连这样的恶人都叫曾头市杀得大败亏输,你叫我们老百姓有甚么办法?”那泣不成声的老汉哭道。
李助和杜壆闻言都是面红耳赤,不由羞愧的对视一眼,李助干咳一声,道:“那你等百姓……怎么不求助官府?”
“这厮们替官府养马,又有大把的银子孝敬,官府整个和他们是穿一条裤子的,怎么会理会我们小老百姓?”最先说话的老汉一脸悲戚,寒蝉凄切的望着王伦道:
“我们是大宋子民,他们不过是外来户,凭什么咱们大宋的朝廷,偏偏向着外人?我们想不通,我们心里苦啊!”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