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唐斌和郝思文带着特殊的客人们回到水泊北岸的酒店时,天已灰灰亮了,单廷珪一见岸边数千人马枕戈待旦,当即有些警惕,回头道:“唐将军,就我们这几百溃兵,也用得着这般大阵势?”
“昨天战场上咱们梁山泊还不够威风八面?用得着此时再示威!不过,你虽想错了,却是说对了,他们是在示威,不过不是对你,却是跟我!”唐斌听出单廷珪话中意思,回道。
“跟你示威?”单廷珪闻言一阵大笑,笑得快岔气时,忽然脸色一沉,望着唐斌道:“你跟他们一伙的,他们跟你示威?这却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理由!唐斌,我本敬你是条汉子,才跟你至此!若你以为梁山泊摆出如此阵势,我单廷珪就怕了、就怂了、就降了,对不起,奉劝你一句,不要白费功夫!”
这都哪跟哪儿,没想到这单廷珪吃了败仗之后竟然这般敏感,唐斌都有些后悔把手下兵马摆在北岸了,若是摆在东岸、西岸,却就没这一码事了。
就在唐斌啼笑皆非之时,守在酒店的曹正和文仲容、崔野迎了上来,此时唐斌营中一个姓高的指挥使也跟在后面,唐斌出言问道:“两位老弟,队伍士气怎么样?”
两人见说苦笑一声,回道:“还是很高涨哩!”
“高涨?高涨好!那就继续给我站军姿,午时之前,都不许回山!”唐斌说完,将马一拍,竟先走了,文仲容和崔野被唐斌这副甩手掌柜的架势惊得面面相觑,只好跟郝思文拱拱手,回头招呼队伍去了。
单廷珪感到莫名其妙,听他们对话,难道说还真跟自己无关。那自己刚才岂不是自作多情,反应过度?
郝思文见气氛有些尴尬,主动给客人介绍道:“这位姓曹名正,是我山寨探视、迎宾头领,奉我家寨主之令,在此恭迎二位,对了,忘了说了,他还是豹子头林冲昔日在东京收的徒弟!”
“记名徒弟,记名徒弟!”曹正连忙道:“惭愧!我师父一身本事。我连一成都没学到!”
郝思文有心要调节一下气氛,回头望着关胜等人笑道:“林教头最让人服气的,就是他的谦逊,曹正兄弟看来是得了林教头真传了,怎说一成都没学到!”
“名师出高徒啊!”单廷珪见说附和了一句,目光落在曹正身后的一个武人身上,见他仪表堂堂,一表人才,不禁暗想。一个主管迎来送往的头领身后跟着的都是这般角色,这梁山泊到底有甚么本事,能叫天下豪杰都能竞相投靠?
这座一天以前还是死敌的山寨,渐渐引起单廷珪的好奇。
“老高。你们三人在此间,都还习惯罢?”一直沉默寡言的关胜,出声跟曹正身后那人打起招呼来。
“我可当不起‘你们三人’,除了大刀关胜。蒲东出来的,还有谁能与唐斌、郝思文并列?我倒希望你们三个能聚在一起,一起干一番大事业!”这高指挥使也是蒲东军官出身。与唐斌最好,跟关胜说来也算熟识,而且当初两人并不互相统属,故而地位有些超然,说话也少了一分客套感,多了一丝人情味。
关胜在心中苦笑一声,目光转向酒店前的这队人马,扯开话题道:“听唐斌说,大家对他有意见,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你关巡检?昨天梁山泊全伙下山,就是唐斌、郝思文麾下两营人马按兵不动,镇守山寨,直叫大伙儿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后来老唐发了脾气,把大家都拉下山来,在这里罚站!这不,我也一宿没睡!”高指挥使打了个哈欠道。
“这些都是你们两位的队伍?”关胜回头望向郝思文问道。眼前人马怕不有两千余人,马匹几乎和人的数目一般,直抵得上朝廷四个满员指挥的兵力了。
“我的兵才没有那么多的话,对于山寨的命令,向来都是想得通,服从,想不通,先服从再想!”郝思文笑着答道。
“王伦别的不说,倒是能识人!”关胜叹了口气道。唐斌还好,武艺超群,锋芒毕露,到哪里都是那么显眼,但凡不是瞎子,都能识得他去。唯独自己这位义兄郝思文,却就比较内秀了,没有一定眼力,根本难以识得他。毕竟他的武艺没有唐斌那般耀眼,不过兵书谋略都在他胸中装着,如有好的机遇,绝对是一个良将的坯子。只可惜这三十年来,难有识得他才华之人,不想好不容易遇上一位伯乐,竟然是个占山为王的书生,真是造化弄人!
“何止能识人!你道你为何没在战场跟你那两位兄弟兵戈相见?就是因为他说了一句,‘蒲东三杰岂能互相残杀’,你们三个才避免一场厮杀!老关我说句良心话,我那寨主替唐、郝两位着想,那是本份,但是替你这个对手着想,那就是情分了!”高指挥使苦口婆心道。
见关胜闻言有些震惊之色,郝思文道:“好了老高,该见的故人也见了,该说的话也说了,你也该回去安抚安抚你那伙骄兵悍将了!”
高指挥使摇头一笑,跟众人拱拱手,告辞去了。曹正邀请众人先去店里稍座片刻,哪知高指挥使又折返回来,拉住关胜道:“你们三个不聚在一起干一番大事业,太可惜了!你且记住,这天下甚么都有卖的,就是没有后悔药卖!”
单廷珪望着高指挥使远去的背影,诧异道:“这厮说客做得也太煽情了罢?”
“这我得跟老高证明一下清白,怎么说,做说客也得是我和唐斌不是?毕竟我们三人情分在那里摆着,怎么轮也轮不到老高头上!”郝思文笑着提出异议道。
关胜这时开口,叹了口气道:“这个兄弟倒不是说违心话的人!他原是本州驻军的一位提辖官,只因性子太直,不见容于上官!他若肯见风使舵时,也不至于千里来投奔唐斌了!”关胜点头道。
“得,又是我多心了!”单廷珪自嘲道。
“多甚么心,我们能吃了你不曾?”唐斌从酒店走出,叫道:“船已经准备好了,咱们速速上山!”
“你们是不会吃我,但是我手下弟兄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了,又困又饿,怎么样,敢不敢管个饭?”单廷珪接言道,一路上和唐斌两人倒是顶嘴顶上瘾了。
唐斌一笑,道:“曹兄,怎么样?看我面子,给这几百个弟兄管一顿饭?”
“没得说!不过说好了,饭咱们请,可不能端起碗吃饭,吃完饭摔碗!”曹正笑道。
“他们谁要是吃中了这碗饭,要留在此间,你就把他们留下罢!”单廷珪叹了口气,有些黯然道。
众人闻言大吃一惊,单廷珪这个反差实在是太大了吧,毕竟刚才不降叫得最大声的正是他,唐斌诧异道:“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单廷珪摇摇头,不再说话,此时只有关胜能体会到他心中想法,其实这和他半夜遣散亲随都是一个想法,自己倒霉了,何必再牵扯到身边人?看来单廷珪也明白了自身的处境,对未来心灰意冷了。
唐斌伸出手,在单廷珪肩膀前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拍了下去,道:“你我虽是初识,我说几句话,你莫见怪!”
“说罢!”单廷珪没有挣开唐斌的手,说道。
“你这人嘴巴臭不说,脾气也犟,那些大头巾岂容得下你?整日里勾心斗角,这种日子是你想要的吗?我算是过来人,你听我一句,天底下没有比我们山寨更适合你的地方了!”唐斌出言相劝道。
说实话,这单廷珪一路上虽和自己总是针锋相对,语带机锋,但是唐斌有种感觉,那就是单廷珪口中说得虽凶,但是心里却不一定真的就把落草视为不可接受之事。毕竟他还有力气跟你辩,就代表他对你并没有太多私仇恶感,也不是不可以成为朋友乃至兄弟。
反观一直沉默寡言的关胜,这才是最让唐斌揪心的人。从头到尾,一晚上下来,你说好他也不支声,你说差他也就那样,这足矣证明此时外界的东西已经很难进入到他内心,他把自己封闭起来,不知在逃避什么。
“我是来接魏定国下山的,你这说客做得,比刚才那位还要煽情,我若再年轻几岁,说不定就叫你蒙上山了!”用沉重的语气说出一番本该轻快的言语后,单廷珪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唐斌见说,摇了摇头,这时众人已经来到酒店后的水亭间,郝思文请两位“客人”上船,只见单廷珪一马当先上了船,关胜也没有丝毫犹豫,紧跟其后,郝思文正要上船之时,唐斌伸手将他拉住,只因心中实在没有把握,彷徨道:“他该不会真要下山去罢?”
“他心事重重,愁肠百结,若不治好他这场心病,还真保不齐他便要带着宣赞下山!”郝思文颇为认真的看了唐斌一眼,道:“你我治不了他的心病,不代表没人能治他心病。其实,这山寨里除了我俩,你不觉得,还有一个人更了解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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