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族子孙永不录用,这对世代官宦之家来说,纵使留得性命,也永无出头之日,看似家财万贯尚能保得性命,然而坐吃山空,除非出海打渔去,不然终有饿死的一天,这与灭族何异!
站在大红地毯上的人无不战战兢兢,有些人接过那二十锭金子时已是手如抖糠几乎拿不住,也有人本来还想表几句忠心的,见了庆国公的下场,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明皇扫视了一下殿上,退出殿去的大臣足足三分有一。她满意地点了头问道:
“这么说,现在留在殿中的诸位大臣都是打算与朕共进退的了?”
依然无人应答。
“朕方才已经给过你们机会,从此刻起,若再有临阵退缩脱逃者,当以叛国论罪!卿等可明白了?”
陆行远高声应道:“臣虽年迈残躯,愿追随陛下,永无异心!”
陆氏一族紧跟着应道:“臣等愿追随陛下,永无异心!”声音洪亮,甚是整齐。
所有的大臣都齐声喊道:“臣等愿追随陛下,永无异心!”
三声誓言,一波高过一波,犹如浪潮翻涌,回荡在瀛泽殿上。
明皇终于浮出一丝笑容。
“朕知道,你们虽然留了下来,但多少还是有些惧怕。不过朕会让你们明白,你们的忠心必会有所回报。那些退出殿去的大臣所担的政职,可由同部同司的官员自行分担,他们的俸禄也会按分担的多少一分不少地转发给你们。正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们付出了多少,朕就会让你们得到多少。”
顿时大臣中有些官阶略低一些的人,面露喜色。他们往往是六部五寺中干活多俸禄少的那一部分人,眼见那些平日拿了俸禄却把活儿往下推的人离了职,自己的活儿虽然多了那么点,可到手的钱差不多能翻上一倍。
明皇又道:“除此之外,你们今日回家后,可盘点一下自己的家当,估出个数来,然后上报汇总到户部。这些钱,暂时放在你们的家中,但算是朕向预借你们的,待半年之后,朕必定以国库之银加倍奉还!”
此言一出,那些高官豪族们眼中一亮。他们本来就不在乎那些俸禄多少,这与他们的家资相比不值一提。何况太平年间谁家都有些用不上的银钱堆在库房里不见天日,如今名为征用,实则说不定明皇动都不会动,只是寻个由头过个半年就翻倍赏赐,这分明是为了留住人心的举措。要知道,碧海国库里的银子简直都快把库房给填满了,再怎么花也轮不到征用民间的份上。
明皇深知这些为官者的心思,早就备下了这两条封赏的法子,好教贫的富的都满意,不过说到底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最需要稳住人心的乃是退敌之策。
她回了御座复又坐下,缓缓说道:
“朕知道,其实你们最放心不下的,是北境的战事。不过朕早已拟好了退敌之策,卿等无须担忧。如今已是秋尽冬来,伊穆兰人逆天而行,想要以多欺少抵我金羽精锐速战速决,朕便偏偏要和他们周旋到底。只要我等固守城
池,到了寒冬腊月伊穆兰人必然粮草匮乏,人困马乏,那时候他进退两难,我碧海必有胜机!”
众臣面面相觑,暗想这说得容易,可只怕还未到寒冬腊月,便已被攻破了国都,伊穆兰人敢在秋末动手,必然是胸有成竹打算在太液城过冬了的。
明皇只看了看底下众人的脸色,早是意料之中的事,又道:“诸卿可是觉得朕在纸上谈兵画饼充饥?那么朕可以清楚地与你们算一算。如今伊穆兰大军十二万兵力,我金羽营囤于国都北大营的有五万人马,南疆总督驰援白沙勇士一万人,合计六万。此外朕已在半月之前就暗中调兵遣将,将驻守于东境的琅州、楚州、西境的景州、衡州的四大将军分率一万兵力驰援,大约再过个七八日,便可抵达太液城下。虽然从兵力上比伊穆兰人还少了两万,不过敌攻我守,我碧海已占尽天时地利,只要诸卿以合为本,朕毫不担心会败给那伊穆兰人。”
众臣闻言一惊,驻守各州的兵力向来只有一两千人,何时起竟然有了一万人?且四大将军虽是领兵打仗的勇猛之将,但说到要挂帅统领却还差了那么些火候。
明皇扫视众人脸上疑惑,不由轻笑道:“你们真当朕在来仪宫中闭门不出便真的不理政事了么?清鲛公主尚在之时便与朕数次提过扩营之事以应对北境,朕虽然未允准金羽扩营,但命四州的将军暗中增兵,用意是藏锋于内不欲外露。此事朕布置得甚是机密,乃是直授军令,连兵部也是不知道的。”
众人见明皇说得有板有眼,又看陆行远的神色毫不意外,好像早已知晓此事一般,不由半信半疑。
但仍有不放心的大臣问道:“敢问陛下,那四大将军虽是营中将才,然十万大军怎可无帅,如今清鲛公主不幸薨逝,不知这帅位……”
明皇伸手止道:“卿等不必担忧,此战事关重大,乃是国运之战。朕既为国君,绝无退避三尺作壁上观之意。朕当御驾亲征,亲自到霖州统帅三军,击溃敌寇!”
瀛泽殿上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声。
“陛下不可啊,陛下!”
“陛下乃国之根本,怎可轻易移驾于沙场之上。若有差池臣等岂非万死亦难辞其咎啊?”
“陛下,国都已是危地,更何况是那霖州!陛下不如暂时移驾至南疆,以柳明嫣的白沙营,定能护陛下周全!”
御驾亲征,向来就是一把双刃剑。
国君亲临前线,士气高昂自然是没的说,但若稍有个不慎落入敌手,那便是万劫不复的局面了。
何况你若被伊穆兰人给逮了,咱们这群留守太液的大臣借给你的银子不就血本无归了?
碧海人向来会算账,怎么都觉得要想保住账目,先得保住债主才是。
“此事朕意已决,诸位不必多言!何况,御驾亲征的又不止朕一人!”明皇神色坚定,毫无动摇的意思。
大臣们一听,忽然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
御驾亲征的不止你一人?此话何意?
明皇缓缓地
从袖中取出一份书信,递给女官示意拿下去给众人传阅。
“诸卿难道真的觉得朕是有勇无谋不知斤两之人么?苍梧国乃是我碧海国的盟国,苍梧国皇帝知晓我碧海有战事,早已送来了书信,承言只要我碧海开口,必然倾力相助。这是那温帝亲笔,诸卿可传阅看看,真也不真。”
可……可那苍梧十万大军不是已经退回万桦帝都了吗?
且堂堂太师慕云佐身死瀚江的鳯头舰上,不来归责我碧海国已是幸事,怎会还再肯出兵相援?
大臣们越发神情困惑。
“那苍梧李氏乃是天下闻名的仁君,且明辨是非。慕云太师遇了江难乃是天灾,非我碧海之缘由,温帝岂能不知?你们如此揣度君子之心,未免太过小鸡肚肠。身为一国之君,又怎会不明辨是非呢?他在信中写得明明白白,纵然失了慕云太师,只要伊穆兰人来犯,他愿御驾亲征,与朕并肩退敌!这一场仗,诸卿觉得朕的胜算如何呢?”
众臣听得如醉如痴,真没想到这个温帝竟然是如此仁德之君,亦或者他也深谙唇亡齿寒的道理,知道坐看碧海遭难便是自毁城堤,更何况清乐公主与苍梧太子刚刚结了姻亲,这样看来倒也并不是虚言。
一封书信亲不亲笔虽然众臣辨认不出,但温帝的御印却是真真切切地扣在那里不容置疑。
书信很快在殿上转了整整一圈,每一个看过的人都觉得如释重负。怪不得明皇会如此笃定,如此看来,方才那些出殿之人真可谓鼠目寸光,远不如自己来得高瞻远瞩,当下喜色连连。
六万兵力加上四大将军的集结和苍梧国的后援,此战单是人数上已超过了伊穆兰国,更何况还是在碧海国境内开战,确实天时地利人和。听说伊穆兰国这次也是新任的小国主亲自带了兵南下,这么看来若温帝与明皇也一同带兵北上,倒很说得过去了。
陆行远是最后一个看温帝书信的人,信上言辞诚恳,毫无造作,尽显仁君本色。他默默地将书信递回到御前,没有说一句话。
明皇见殿上的氛围较之前舒缓了不少,心下略定,说道:“不过在大军动身之前,朕还有件事有些放心不下。霖州乃是北境的咽喉所在,离镰谷近在咫尺。然而自从霖州知府蔡守信被伊穆兰人杀害之后,知府之职一直都空缺。眼下大军统帅之事已定,但霖州终究缺那么一个调度之人来从旁协助于朕……”
众人一听,这是要选人顶上这个知府的空缺啊。
糟糕……如此凶险之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轮到自己头上!
当下又都把头一埋,唯恐目光撞上明皇。
“朕寻思,既然是要调度,那须得对霖州的情形了如指掌才好……”
人群中立刻有一半多人松了口气,那种与伊穆兰短兵相接的不毛之地,好多人连霖州境都不曾踏入过半步,更别说了如指掌了。
明皇眯着眼看了看下面,又道:“朕记得……礼部侍郎林乾墨……之前是任过几年霖州知府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