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五十八、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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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洪昭听了金国使者诉说,很快明白事情大体。

  思来想去,他快速决断,派人南下奏报朝廷,同时下令各州收缩兵力,将中兴府,锦州,宁远方向兵员不断往北抽调至惠州边境。

  已经熟悉新军作战模式,火器战术的杨洪昭亲到阴水前线组织战士修筑挖壕沟,修碉堡,严阵以待,以防万一蒙古人南下。

  北面高峰巍峨,阴水北岸,有三条大道,两条从北而来,一条从东向西,汇聚在惠州城外河谷。

  杨洪昭发须半白,在马背上远眺,远处三条大道尽收眼底,前两天还有蒙古人士兵会冲到远处山口向南眺望,意味不明。

  可这几天过来,再无一个蒙古追兵会追到山口来。

  他隐约明白了蒙古人态度的变化,应该是主帅开始约束了,于是也下令,只要蒙古军不越过山后,不予还击,前沿阵地不再向北修建,维持当前界限。

  至于北方流民.......

  杨洪昭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收留,毕竟如果这里不让他们过来,等饿急了,在金国和景国一千多里的国界线上,他们依旧可以找地方越过,然后流窜成寇,祸害百姓。

  不过收留也不能白收留,中兴府囤积大量粮食,主要有两部分,一部分是当初破金国时候从其他州县抢来的,随后有些州县被皇太孙“大发慈悲”还给金国,中兴府的粮食便十分富余。

  另一部分则是按照皇太孙吩咐,放手由乌林晃打压大族获取。

  乌林晃果然就如皇太孙所料,为讨好新朝,疯狂打压原来的金国大族,他的同胞,以示忠心。

  此期间从辽东辽西大族手中收缴大量粮食钱财铲除一些大族杨洪昭则按照皇太孙预留方案,接手这些大族土地后他亲自出面以景国官府名义租给当地无田地百姓耕种,还提出优厚条件最初两年不收任何税,两年之后收取每年收获一成。

  这对于辽东百姓是想都不敢想的优厚条件。

  杨洪昭一直记得当初皇太孙交代他的话辽东平原,南北千余里,东西八百里,沃野千里全天下少有的黑土沃土要让百姓有地可耕,调动百姓积极性,不出一代人,粮食能养半个景国。

  与皇太孙南征北战之后,他已经有一种无条件信任皇太孙的习惯所以他一直奉行此策,不断想方设法将土地分给无地可耕的普通百姓。

  如今才过一年不到,杨洪昭在辽西、辽东两路声望极高景国朝廷受到极大拥护。

  而且历史原因也很重要。

  比起金国统治,原本的契丹人、溪人显然是更认同中原王朝的统治。

  辽国太祖是前朝节度使自奉正朔称景国人为“南人”。

  辽国自上而下带头汉化朝中权臣有汉人,辽国设官朝廷官吏如中原王朝,设科举也用汉字,考的是儒学经典,尊奉的孔孟教化。

  加上杨洪昭很得民心的举措,认同感之下,统治甚至比之前金国更加稳固,战后很快恢复生产生活,一派欣欣向荣。

  此次蒙古人南下,甚至有很多人踊跃参军,准备抵御蒙古人。

  当然,许多豪族也叫苦连天,杨洪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看不见,账都算在乌林晃头上。

  而皇太孙推荐的固立川也非等闲,却有能耐,在东面帮他快速镇压几次小叛乱,抵御好几次北面金国残党袭扰,半年多来斩首超过超过一千,让北面以完颜宗弼,完颜盈歌为首的金国残部彻底胆寒,不敢再次南下,龟速北面雪林。

  经过一年努力,新占领的地区已经逐渐团结成一块铁板,甚至百姓开始自发向官府举报金国残党踪迹。

  毕竟好不容易过上有地可耕的生活,谁也不想失去。

  有此基础,不知为何,杨洪昭顿时觉得充满信心,即便惠州前线新军只有六个营地,从各地汇聚的厢军加起来也不过三十营左右。

  也就是说,最终能部署到惠州前沿的兵力此时只有一万八千人左右。

  而根据这几天的情报,围攻上京的蒙古大军至少超过五万人!

  后续可能还有部队,可偏偏不只是他,就连前沿将士也毫无畏惧,每日修筑战壕阵地,按日常巡逻,似乎都不怕超过五万人的蒙古大军南下。

  大概是百战百胜带来的信心,亦或是另一种凝聚人心的力量。

  但见将士如此,他这个主帅又如何能让众人寒心?

  ........

  很快,蒙古使者也来了,态度谦逊,表明他们只想报仇与金国人的血海深仇,无意与景国为敌,如果景国允许他们攻金而不干预,那么他们将呈上优厚的供奉。

  杨洪昭着实没反应过来,因为蒙古人的服软来得太快。

  亦或者说,他还没习惯景国地位的变化。

  以前,在天下人看来,景国不过是南方的一个大一点的国家,一开始天下霸主是辽国,随后是金国。

  辽人、金人在官方称呼中都不称景国为中国,而是南国,称景国人为南人,也不奉正朔。

  所谓奉正朔,便是以宗主国历法为纪年。像云南地区,虽然历史上有些时候独立成国,但始终奉中原为正朔,纪年历法都按照中原王朝的来。

  在前朝,周边国家无论南北东西,哪怕与之有边境摩擦的,小战打归打,依旧是奉中国为正朔,采用中原历法纪年。

  可到景国就没那待遇了,北方强国不承认,西北军阀不承认,出兵还屡屡打不过。

  而现在,特别是去年与金国大战后,南北东西诸国纷纷上表来使,恢复奉景国为正朔的惯例,只是杨洪昭不在朝中,不知道那些变化,以致他现在对蒙古人的态度很意外。

  若他知道朝中情况就不会意外了,如今景国俨然是天下第一强国的姿态,铁木真又有战略眼光,不会在打金国的同时得罪景国。

  这种层面杨洪昭无法做决断,他一面不放松加强北方防守,一面派人送两国使者入京,让他们自己到皇上面前辩解。

  ........

  于是到了八月中初,就有了这样的场面,两个打仗的国家,使者一前一后到达开元,都说自己有理,要景国做主。

  蒙古使者说,金国人杀了他们可汗的祖父,害死可汗的父亲,还对草原实行惨无人的减丁政策,是血海深仇,国仇家恨,他们只是报仇,希望朝廷允许,他们会以牛羊回报景国。

  金国使者说他们是景国的属国,受到外人欺负,希望作为宗主的景国能够出兵帮助,或让蒙古人退兵,他们愿意用国库中所有金银供奉景国。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情况。

  皇上对此既感骄傲,又有些迟疑。

  朝中也对此展开一些争论,无疑,此事无论站哪边都有收益,可无论站哪边都会失去部分利益。

  对此大家也展开激烈讨论。

  李星洲的意见自然成为焦点中的焦点,他本人其实倾向同意蒙古人的要求。

  理由无非两点。

  其一,金国没那么容易灭,上京只是金国西面的一个战略重心,就算没了上京,没了完颜离,那还不是有完颜盈歌,完颜宗弼么,他们肯定会继续和蒙古人打。

  蒙古人和金国与其它国家不同,那真的是血海深仇,铁木真爷爷和父亲都死在金国人手里,金国人的减丁政策不知道杀了多少蒙古人男丁,让多少人妻离子散,所以蒙古是绝对要和金国死磕的,短期不行就长期打。

  其二就是此时景国战略重心在西面夏国,李星洲急于拿回贺兰山、阴山、吕梁山中间的广大区域,不适合两线作战。

  ..........

  “若此时见死不救,我宗主之国颜面何在,此番众国来朝,奉我中国为正朔不过数月之前的事,此时松懈,有失天下人之心啊。

  此时此刻,只怕天下番邦,四海属国都在看着咱们动作呢。”德公一面说一面用手敲桌面,此处是政事堂办公之地,里面的人都是朝中二府三司大员,连皇上也在。

  “能不能抵御蒙古人,要不要和蒙古人开战且不说,至少要做出姿态来。”

  话音落下,枢密副使狄至就开口,“王相说得有理,不过就军事而言,这样还是不妥,一旦答应金人,不管开不开战,都必须在北面囤驻大军。

  在辽西、辽东方向,景国有上千里边境线,如果大军用于防范蒙古人,那夏国就很难打,河西也难以收回,会顾此失彼。”

  德公喝了口茶,要是寻常小年轻是不敢和他这么说话的,但狄至不同,有赫赫战功,有救驾之恩,是康亲王女婿,又是皇太孙爱将,年纪轻轻身居枢密副使,让他也不得不承认和重视这个年轻人。

  “那就放几年再打,立威强过立功,待到威服四方,打个小小夏国还不是手到擒来。”德公接着说。

  皇上没说话,而是看向李星洲。

  李星洲也没说话,只是道:“诸位畅所欲言,还有没有什么想法,尽可说出来。”

  薛芳拱拱手站起来:“我认为辽地是要保的,原因无他,辽地有肥沃黑土,大片平原,当初强汉时,辽东之地既是马场,又是粮仓,我景国既得之,绝不可轻易放手。

  所以若以保辽东为出发点,我赞同德公的意见,可先集大军于辽东,保地安民,待数年后辽东安服,以其为粮仓马场再征河西也不迟。”

  “我觉得河西不能拖延,主要有两个变数。一是如今摄政的夏国亲王不是等闲之辈,二是蒙古国也在觊觎夏国!

  蒙古大将哲别在阴山北面袭扰攻击夏国从年初到如今已半年之久,若再等二三年,夏国落入蒙古人手中怎么办?”何昭发言,看来何煦告诉了他不少夏国的情况。

  .......

  李星洲听着众人辩论,大家意见无非是保守和激进之分。

  虽有差异,总体来说,保守派觉得应该先消化占领金国的领土,再图谋进取。

  激进派则觉得机不可失,必须继续快速进攻,一举解决河西之患。

  那么分歧就来了。

  要保守,要消化新土地就必须保金国,与蒙古人对立,保证辽东安全、

  要激进,要进攻河西就不能保金国,不与蒙古人对立,辽东可能会受到蒙古威胁。

  又到国运抉择之机。

  其实两方说得都有道理,保守有保守的道理,激进有激进的理由,但必须拿出个决策来。

  简化来说就是接下来几年,景国战略重心到底在太行山东面,还是西面。关乎景国未来,关乎接下来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大政方针走向。

  当天政事堂的讨论并未出结果。

  ......

  李星洲回家后,向后去看了怀孕的何芊和蒲察伶,两人很快也要生产,王府上下都很紧张,这个年代生孩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连一向大大咧咧的何芊都惊紧张起来了,李星洲不断安慰两人,也没将上京被围困的消息告诉蒲察伶,怕她担心,毕竟他爹也被蒙古人围困在上京了。

  随后这事又讨论几天,迟迟拿不出肯定的方案来,其实归根结底是李星洲下不了决心。

  他不想与蒙古人争执,想快速平定河西,又怕养虎遗患。

  若是别人,他可能早采取何昭、狄至得建议,不管蒙古人,速战速决,拿下河西。

  可对方是铁木真,是成吉思汗,是一代天骄.......

  这让李星洲陷入困顿挣扎,难以自拔,说到底,他不够自信,自信能面对铁木真,能面对几年后的蒙古国。

  对此,许多人都有些困惑,因为他近来的表现实在有点不像当初大胆,自信,莽撞的李星洲,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世子,那个南征北战,纵横驰骋,天下无敌手的常胜将军.......

  ......

  八月,中秋佳节,天高云淡,风和气清,李星洲将自己隔在后院,隔绝喧嚣,安静在之石桌上落墨挥毫。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写到这,李星洲停笔,长舒口气,诗词就是这样奇妙,文意通达,胸中没有豪气也借豪气,以壮肝胆,于是也觉得自己胸有沟壑,能容天地了!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他又重重写一遍。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最后一句是念出来的。

  “俱往矣!”

  说着放下笔,心里已经看到一条自己的路,他以往总是借前人教训,开自己的路,可走到这一步,已经没什么前人教训,他人智慧以供取用了。

  “是了,俱往矣啊!”念头通达,李星洲忍不住高声道。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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