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业翘班了,不过他是开元府判官手下的人,何昭虽是开元府尹,也不好找茬,所以一天无事。此事最好的地方在于给他一个官身,以后很多事情可能会名正言顺。
比如他想用黑火药跟皇帝做的谈判,至于权力,几乎不用想。
开元府下设官吏判官、推官、府院、六曹,他半个沾不上,更别想有多少权力。
他晚上才从芙梦楼回家,心情舒畅,因为他赢了。
此时王府还没从新春的喜庆中回过神,门上新红的门帘,宽大的地毯,红红的大灯笼,大家脸上都洋溢着的笑容。
晚上,安静的小院里时时能听到府外呼呼的风声,月儿认真做着女红,秋儿则在一边设计她的传动组。
这个传动组并不是用于起重,而是船舶.....
是的,起重的滑轮组已经设计好,铁匠和赵四正在赶工,不出几日想必就能用上。
而这时秋儿突然想到,既然滑轮组能省力,那么按理来说所有需要做功的地方都可以用啊,根据w=fs的公式,这些都是有可能的,至少在理论上是允许的。
当她兴致勃勃来问自己的时候,李业直接被惊呆了,这大概就是天才的思维,她总是能举一反三,思维比他想象中更加发散而有深度,令人震惊。
事实上后世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机械都有类似设计,通过增加距离,从而减小做功所需的施力,船舶也好,汽车也好,飞机也好,各种机械都有,这个公式是改变世界的公式。
而他之前也想过年后买一辆船试验,因为这意味着人的微小之力有了无限可能。
如果通过齿轮组合或者滑轮组合改变施力,那么将意味着人力将更加轻松驱动巨船,而且李业还不想止于人力。
景朝虽然转运司,但并不禁止私人船舶运输,反而是鼓励的。比如市舶司除去掌管内陆渡口,还管辖海运同外国的通商货运。
皇帝为此专设一司,足见对此重视。
利用这点,到时一旦王府的船舶消耗人力更少,运输吨位更大,他就能通过这些优势慢慢掌控南北航运。航运啊,那可是国之动脉。
以此为基础,他在北方的商品,比如高度酒,香水,还有硝酸钾制造的冰块,肥料,可以运往南方热带亚热带地区贩卖。
而南方的橄榄,核桃等可以加工成各种产品,然后运输北方,南方的各种热带水果,特产等也是如此。
最重要的在于,南方各种珍贵矿物,比如硝石矿,各种金属矿可以通过航道向北运输。
促进全国范围内的经济发展不说,还可以加强货物流通,文化交流,而且有了这种船只,往返时逆流而上时间也会缩短,增加国家稳定。
如果说听雨楼和众多产品只是第一步,那这件事就是第二步,而且这一步非常大。
不只南北贯通,以后甚至可以出海,为此李业专门给秋儿讲了很多现在的基础船舶设计知识,还有更多的传动方式,比如带传动、齿轮传动、链传动、蜗杆传动、螺杆传动等等。
小姑娘听得非常认真,一直说到深夜还是神采奕奕,不懂的地方问东问西,可惜的是有些地方李业也不懂,他只知大概,细节还需要秋儿自己想办法补充。
这是一个艰难而漫长的过程,但不能因为难就停下,技术的落后会葬送一个帝国,而其中冶金技术就是重中之重,也是各种工业的基础。
很多学者总是说中国的冶炼技术一直领先世界,只是最近三百多年落后了。
其实这是种阿Q的说法,如果认真看历史不难发现,中国的冶炼技术自从宋朝以后就开始落后了。
而到了明朝积弊终于爆发。
虽然明朝军队发展思路十分前卫,军队七成以上的装备都是火器,可却被不过关的冶炼技术活活拖死。
到明末军中劣质火器泛滥,枪管铁料不过关,各种炸膛,士兵宁愿肉搏也不想用火枪。
而到了清朝更甚,统治者一直没看清一个问题,材料技术是一切的根本!
汉、唐两朝却是明白的,所以两个朝代的冶炼技术都是远远领先周边国家的,特别以汉朝环首刀为例,同时期外族使用的大多都还是青铜武器。
宋朝重商,所以那时冶炼技术也还在发展进步,而之后就再没然后了.....
明朝戚继光苦口婆心的劝说:“铁要多炼,刃用纯钢。”
足以想象当一个不是冶金出生的人来劝说工匠铁要多锻打几次的时候,这个国家的冶金行业已经没落到什么程度。
而就在这时,地球的另外一边,以法兰西帝国为代表的欧洲冶金强国正在崛起。
一说到历史,很多人肯定会说火枪淘汰了板甲骑士,但这话是不对的。
十六世纪的全身板甲骑士恰好是为对付崛起的火器而生。
不需像之前的各种铠,需要锁子甲,皮甲混穿,里外几层才能完全保护。
十六世纪板甲的巅峰时期因为冶金技术的进步,低碳含量钢铁的生产,能轻松制作出可活动关节,全身钢板,只需一层,就能防御当时的滑膛火药枪。
黑火药的没落也是从那时开始,足以想象此时末年的明朝和西方的冶金技术差距已经很大,因为那时法兰西等西方强国的板甲防护目的已经不是弓弩,而是新崛起的火器!
不过随之出现的无烟火药,为火器带来更大的动能,线膛枪带来更高的精度,逐渐彻底淘汰这些穿在身上的钢铁堡垒。
所以说不能笼统的说火药淘汰了板甲骑士,这是一个矛与盾相互碰撞的过程,最终战胜盾的也不是简单的火药。
导致中国冶金技术长期没有太大进步的原因有很多。
其中核心原因就是儒家为正统的统治下,统治者大概率不重视,反而鄙视技术,歧视商人和工人。
李业想到这些也不由得嘘嘘。
如果孔夫子知道他生后的学生作为,想必会气得从坟里爬出来。
儒学本身就是一个顺应时代而生,教化众人,适应当时社会的学说,所以它起到和耶稣基一样的作用,向世人解释世界,告诉人们该做什么。
孔子本人是个十分值得尊敬的人,他的学说中心向来是“学”,他周游列国而学,又到处想要做官去实践自己的想法。
他说过十户人家的地方就有一个他那么聪明的人,可他比所有人都好学才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
孔子以“学”为他人生标注,终其一生在学习,吸纳。这样的学说是可以进步,可以改变的。后人缺死板的一字一句去扣读字里行间,死板不知变通。
特别当儒学被定为正统思想,那时它已经从一种学说变成工具。
一种思想变成统治工具是一个悲剧。
统治工具和学说不同,它不能出错,难以改变......
很多人把屎盆子扣在孔夫子头上,可实际上当儒学被定为统治思想的那天起,它就不是孔子创立的那个学说了。谁干的这事谁就是千古罪人。
作为统治思想的儒学不能出错,不容动摇。
也就意味着没有革新,不会进步。
思想不进步,在其统治下的社会也不会进步,人也不会进步。
这是一个怪圈,一个死胡同,一条死路,死循环,如果跳不出去,皇帝换多少次还是一样的。
李业想要改变的就是这个,打破这个循环,让人们通往下一个新的纪元。
可这事大到他只能心有所感,甚至看不到轮廓。
就好比站在地球表面,你明知它是一个球,却看不到半点凹凸,因它太大,而自己为站得不够高。
这种高不是普通的高,不是会当凌绝顶,不是不畏浮云遮望眼,那是一个普通人没法想象的高度。
好在若别人看不见,秋儿也是看得见的。
李业把小姑娘抱起来放在大腿上,突然好想唱一首《至少还有你》。
“秋儿乖,快睡了,明天再接着弄。”
“只要一小下,就快好了。”小姑娘请求道。
她正在设计传动到水轮的最后一环,王府新船将用尾部螺旋桨替代两侧的水轮和船桨,并且使用新设计的叶片。
工艺上当水力锻造投入使用后能打造低碳含量钢,使用表面淬火技术将使之不存在难题。
可扇叶角度、大小等等这些都需要大量计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适合的角度哪怕一两度偏差,也会为每一艘船节省大量能源消耗,众多船只算下来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而这些李业没有准确数据,他不记得,也不知道,所以只能通过秋儿重新逐步计算和实验,一点一点再来,这是庞大的工程。
李业心疼的亲了一下小姑娘的额头:“明天我不去开元府了,世子来帮你,今晚先去睡吧。”
说着将她抱起来放在床上,替她脱去鞋袜,然后盖上被子。
“世子......”小姑娘脸红了,李业自顾自吹灭了烛火,然后离开两个丫头的房间。
.......
第二天,李业背上有伤,还是不能晨练,派人先去开元府说好事情,然后又让人去李昱皇叔的府上问问诗语赎身的事,比起她前凸后翘的身材,李业更看中她的性格和能力。
严昆足够圆滑但没有魄力,鸡毛蒜皮的事情都会来问他;严毢有能力,但太过死板,不懂变通;严申没有经验,不够老道;固封只会酿酒;哪怕季春生也是有能力,但不够变通和灵活的人。
而那诗语却是李业见到第一个有手段,有毅力,懂灵活变通的人,她能全局上掌握京中舆论,又能屈身忽悠那些国子监学生,到最后又宁死不屈,坚持底线。
这种人是难得的人才,可惜的是怕难以说服......
吃过早饭,秋儿将她几大箩筐的图纸拿出来一一摆好,李业做副手,月儿倒茶,开始设计起王府的第一条大船。
采用了后世很多更加先进的设计理念,比如隔层舱室设计,后螺旋桨设计等等。
这其中涉及很多物理学知识,有时秋儿也会时不时咨询他,可慢慢的李业发现自己的知识储备已经跟不上小姑娘的需求了......
以现在王府的财力造大船还有些勉强,不过李业知道更多银子就要来了。
果然正午的时候宫里来人,代田妃递送王府一百两定金,是定制梅花香水的。另外他的皇婶也派下人来送上百两定金,之后还有陆陆续续几个宫中妃子的下人来问那天太后寿礼的事情......
等酿酒作坊完工,王府的财源来路将会大大增加。
......
姜鹂是苏州厢军统帅,家有一妻六妾。
他们姜家乃是苏州大族,他从小没什么像样本事,功名考不上,经商也不成,文不成武不就。
可却是家中嫡长子,将来要继承家业,父辈商量之后帮他在厢军中安排了这份差事。
随着岁月流逝加之家中背后用力,几年后他就坐到如今位置。
苏州厢军十个营号称八千常驻军,其实其中大多都是虚报编制,顶多不过两千人左右,剩下的众多虚报名额军饷都落在他的口袋里。
正因如此他日子过得舒坦,加之手握厢军,连安苏知府苏半川也要给他三分面子。
两人也经常会串通一气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今天初九,苏知府派人送来请柬,说是设宴请他,姜鹏也未多想,收拾收拾便要出门。
临走时自家妻子八岁的女儿跑过来拉着他的大手:“爹爹你要去哪,带着小柯去。”
“哈哈哈,柯儿还小,下次爹爹再带你去。”他大笑道。
“可爹爹每次都说下次......”小姑娘不高兴了。
姜鹏龇牙笑起来,在苏州地界,他谁都不怕,偏偏怕这丫头,赶紧道:“这次真的,下次爹爹绝对带你去,说谎是小狗。”
女儿不满的盯着他:“臭爹爹。”
“哎哎,小柯,听爹说,这次是真的有事!下次定带你去。”他已经想好了,过两天就是元宵,到时可以带女儿去看灯会。
小姑娘这才将信将疑的放过他,不过临走前还再三叮嘱,扯了他的络腮胡。
姜鹏龇牙咧嘴的答应下,才被“特赦”准许出门......
一出门脸上便收住笑脸,管家已经备好轿子:“去苏州知府衙门,动作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