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帅,我军明日该当如何?”
就地处决了唐通所部的官兵之后便没了后顾之忧,张文秀开始寻思下一步的计划。
“适才审问过那些官军将领,皆言西南方向尚有杨御藩与牟文绶两路人马,而东南方向有姜名武所部,故而我军虽屡战屡胜,却决计不可掉以轻心。官军战力低下,亦可对我军持续袭扰,拖延我军进兵时日,夜长梦多,不可不防,若是好大喜功,坐以待毙,待洪贼率大军逼近,那便难以脱身了。传额帅令,大军立刻向襄阳方向进发,日落之后,方可歇息!我儿文秀所部经过冲杀,颇为困乏,在队伍后方跟随便可。此次由我儿奇能率三千士卒充当先锋,王尚礼与王定国各领两千士卒掩护两翼,若遇姜名武所部,正面冲阵,两翼迂回,当须力战胜之!”
张献忠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反而非常冷静,因为眼下只聚歼了唐通一路人马而已,义军周遭却仍有三路官军伺机而动。
在北面的洪承畴此时想必也应该率军开至谷城了,弄不好会与从河楠而来的四总兵汇合,加起来就是八总兵,兵力不下七八万,可是不好对付。
山里激战了小半个时辰,动静颇大,能传数十里之遥,官军探马闻讯之后必定会报与洪承畴,届时义军的境遇便是前有围堵,后又追兵了。
张献忠的战术就是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换个地方再下手。如今在山沟里伏击唐通得手,那也得立刻转移,避免真就被洪承畴给盯上。
义军兵力较少,难以力敌数倍于己的官军主力,唯一的优势便是机动灵活,偷袭得手便迅速游走,令洪贼难以捉摸具体位置。
洪贼得报便会派遣一路人马进山搜寻,在未能确定义军位置之前,大军或许不会轻动,趁着这段宝贵的时间,张献忠便打算连夜行军,争取在两昼一夜便兵临襄阳城下。
“父帅英明!儿臣若见姜名武,必酣战擒杀之。若无人阻拦,儿臣便为父帅直取襄阳!”
张奇能总算有表现的时候了,前番大哥与二哥独自带队牵扯洪贼,三哥又大败唐通,轮也该轮到他出手了。
如今义军携大胜之勇,对付区区一个姜名武所率的三千人马根本不在话下,正是自己建功立业,为父帅献上一份大礼的时候。
“好!我儿如此孝顺,为父甚慰,若能攻破襄阳城,为父定会重赏我儿!”
襄阳可是个好地方,襄王一家在那里经营了两百余年,必定积攒了无数财宝,前番锦衣卫前来将襄王带走了,不知还能剩下多少。
不过既然洪承畴在此城驻足,就必定囤积了大量的钱粮,用来扩充人马再合适不过了,张献忠早已对襄阳垂涎三尺了。
陈洪范不战而逃,唐通螳臂挡车,不知那襄阳城的杨世恩会不会见到义军将此城团团包围,便会吓得开城乞降,那样就太好了。
即便冥顽不灵,己部也无需担心,此番为了围剿自己,洪承畴必定会倾巢出动,留给杨世恩的人马不会太多。
只要义军速战速决,先切断该城与洪贼所部的联系,再在三日之内取下襄阳,洪承畴知道了义军的行踪也为时已晚了。
制定好下一步计划之后,张献忠率领两万多叛军浩浩荡荡地在荆山里向东行进,走了差不多十五里路才停下歇息。
路上倒是没有预见姜名武所部,这样也就大致放心了,在周遭的山顶安插了哨兵之后,才放心扎营,待明晨继续赶路。
原本张献忠还想让麾下将士夜晚行军,白天歇息,这样可以避免消耗体力,可是进山在脱离了洪承畴大军的紧逼之后,便遇到唐通这路人马,必须得打。
调整作息的安排就要顺延了,不过不管如何安排,都要在两天之内抵达襄阳外围,兵贵神速,越快越好。
*********************************
“贼兵难道已然探得我军踪迹?”
意识到自己兵力太少,无法驰援唐通的残兵败将之后,姜名武便决定将己部人马向后,但很快又得报贼军正向己部所在的位置挺进,不禁感到有些惊诧。
“姜兄勿忧,若是贼军进兵不快,说明其目标并非是我等。”
唐通可不认为张狗贼在山里还能抓住他们,真要是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候,官兵通常比贼兵跑得还快,贼兵根本就连根毛都摸不着。
“那……这是为何?”
听了同僚的解释,百思不得其解的姜名武看过地图,用手指从张逆来袭的方向顺势向东一划,周遭只有一个非常显眼的目标,那便是襄阳城,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
“袭取襄阳?”
唐通也惊愕到脱口而出,但似乎没有更为合理的解释了,除非张狗贼真的盯上他们了,不然根本不会向东,南下与西进都是不错的选择。
“若是你我二人推断不错的话,张逆倒是极有可能如此进兵!”
在唐通战败之后,姜名武又没接到杨御藩与牟文绶的信号,所以眼下只能自顾自了,要么退守南漳,要么抢在张逆之前去往襄阳。
自己麾下这三千人马战力再不济,用来守城倒是绰绰有余的,加上城内的守军,抵挡张逆两三万大军攻城,拖延到洪少保挥师回防倒是可以实现。
“那张狗贼当真如此偷袭襄阳,我等便要连夜启程了,说来尴尬,我那总戎印信均已不在……”
唐通没好意思说因为自己跑得太快,而把如此重要的物件给弄丢了,但实际就是这个意思。
“……倒是得星夜兼程了!”
姜名武错愕的一时无语,思索了一会儿才决定,这种后果是无法预料的,一旦出事,那襄阳便危矣了。
若是唐通将总兵官的印信丢在个无人知晓的山沟里还好,被贼兵捡到加以利用,以张逆的狡猾程度,必定会利用印信袭取襄阳。
自己不知晓此事最好不过,如今知晓了,那便脱不了干系了,襄阳因此而失陷,朝廷追究其责任,唐通是罪魁祸首,他也好不到哪去。
眼下批评唐通是不智之举,还会产生隔阂,姜名武便没有在此事上有过多评价,当务之急还是要速做决断。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不用担心被张逆的贼军包围了。姜名武立刻下令全军拔营,先行赶往襄阳,对麾下士卒便说是张逆大军来袭,省得他们怨声载道。
孤军对付张逆,大伙心里都没底,所以还是连夜跑为妙,嘴上说不怕那是假的,心里可是突突的很,这下睡意全无,也顾不上身子疲乏了,毕竟还是命要紧!
姜名武陡然发现自己的部曲行军速度还是很快的,夜晚进兵效率比白天高出一倍不止,以后倒不如改成晚上行军,白天歇息好了……
五十里,大部分还是山路,结果着急忙慌的一群人在烈日当空之前便抵达了襄阳城外,弄得城头守军都不明所以,进入戒备状态加以防范。
“协戎以为如何?”
襄阳知府王承曾与襄阳兵备使王瑞柟,对照了印信之后,倒是确定没有作假。有人也见过城外不远处叩门的姜名武与唐通,所以大致可以确定人是真的,印信也是真的。
至于是否放这路躺着地上喘粗气的人马入城,他们还想征询守将杨世恩的意见,毕竟人家才是武将,被洪少保受命全权负责襄阳的防卫。
城内银两与粮草众多,是供应大军给养的命门所在,遂绝对不容有失,不然让贼军缴获,自己便罪孽深重了,朝廷追究起来,可是要磔示的。
“先请两位总戎及随从进城,限额一百!我等先行了解内情,再行定夺,两位以为如何?”
旗号、盔甲、军械皆为朝廷拨发的款式,杨世恩从这路人马的外表上还看不出此事有何瑕疵,他从未见过前来攻城的贼兵四仰八叉地躺在城外的。
“如此甚为妥当!”
襄阳知府王承曾觉得如此安排较为稳妥,在征得兵备使王瑞柟同意后,便让外面的一小撮人马入城了。
“两位总戎,何故前来襄阳?”
王承曾对面前的两位总戎很是好奇,按理说洪少保安排他们从南漳出兵谷城,二人此时应该在谷城那边,而非自己这里。
“说来话长,太守可否给些饭食?”
跑了一夜,粒米未进,唐通可是饿坏了,好在官军总算赶在张狗贼之前到了襄阳,这样就踏实多了,野战打不过你,那就守城拒敌好了。
王承曾见到姜名武与唐通这般落魄的模样,也不认拒绝,便遣人去准备了,然后便听唐通娓娓道来,之后众人都被吓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若不是眼前二人星夜兼程前来提醒,襄阳与汉水对岸的樊城都没有充分防备,面对张逆大军绝无胜算可言。
“速速过江通知知县李大觉与兵备副使张克俭,务必严防死守,叫贼军不敢恣意攻城!对了,速派快骑北上谷城,将此消息禀明洪少保!”
只要汉江两边的城池都准备好了,王承曾便有信心抵挡住张逆大军的围攻,起码能支撑到洪少保来援。
襄阳原有两千余守军,洪少保临行时又留下五千,王承曾将其中的两千调拨给樊城那边,现在襄阳有守军五千多人,樊城有不下三千。
若是让姜名武所部入城的话,襄阳便有近九千守军,据城迎战张逆的两万大军倒是不算太难,只要将沿江的船只管理起来,不让贼军轻易获得便可。
哪怕对岸的樊城失陷,张逆也没办法迅疾攻占襄阳,此城不失,拖到洪少保大军回援,张逆再想攻城便势比登天了。
当天日落之前,从西边来了千余马卒,将旗上印着硕大的“唐”字,疾驰到襄阳城下方才止步。
“城上的兄弟切莫误会,我等乃是唐通、唐总戎的属下,前日被贼兵所败,才至此地。此乃印信,敬请校验,我等在城外歇息便可,劳烦兄弟们了!”
来人说话很是客气,而且拿出了印信,城头的守军将领也不敢懈怠,急忙拿给王承曾、王瑞柟、杨世恩查看。
“核实无误!尔等可以入城!莫要纵马生事!”
“如此甚好~!多谢!多谢!”
见到一切顺利,这千余马卒便有条不紊地策马进入襄阳城,对他们来说,只要能够入城,便是成功了一半,待到半夜时分,便可里应外合,一举夺取襄阳城了。
这也是处于无奈,襄阳城的西、南、东这三面皆有护城河,且平均宽度高达一百步以上,城北则是汉水。
而且城墙高达三丈,数十步之外便是汉水,用重型火铳完全可以封锁江面,故而没有内应的话,想从外攻克襄阳是极其困难的。
襄阳以南是羊牯山,西南是万山,羊牯山以南是岘山,岘山对岸是鹿门山,这种三面环水,一面靠山的地形,非常易于防守,对进攻方来说则是噩梦一般。
正因为如此,宋军才能据此抵抗元军重兵猛攻,最后一次守将吕文焕苦撑了六年之久,为了避免被元军屠城才投降,正所谓——铁打的襄阳!
带队的王尚礼走在最前面,入城之后,见到两侧守军都在注视着自己,便顿感有些很不自在,但要装作一名败军之将,想来也是情有可原的。
城内戒备森严,加之有天堑作为依托,强攻此城的确会伤亡甚重,大帅估量的果然丝毫不差,不过再过数个时辰,这襄阳城便要易主了。
“请来将报上名来,在下好禀明太守!”
到了一座查验哨卡,王尚礼被前面的校尉阻拦,周遭都是守军,他也无法动怒,考虑到午夜之事,也只能加以配合了。
“这位兄弟,在下乃是游击吴大力,有劳了!”
既然身份没有被识破,那便要继续装下去,不论白天遭到如何羞辱,入夜之后都能百倍的讨回来。
“吴大力!你可认得你家唐爷爷???”
待这名校尉去了一会儿,唐通站在一处三层酒楼的楼顶大喝一声。
听说有人拿着自己的印信前来叩城,他还抱有一丝期望。
只是见到真人之后,发现一个都不认识,为首身着将领甲胄的来人,他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往他的队伍里看了一遍,居然一个认识的都没有,这便说明这群部曲是假扮自己的属下,分明是张狗贼派来的细作。
“……”
由于前番的战斗王尚礼并没有参加,自然没见过唐通,即使见过,被对方认出来也完了,没想到唐通比己部还要迅捷。
等等!
万一此人不是唐通……
是守军派来试探自己的!
对了!
决计不能贸然答应!
“尔等作恶多端,还不下马就擒,更待何时???”
唐通朗声大笑,这点人马算不上多,可是也能挽回些许颜面了。
待杨世恩一声令下,不等贼兵有所动作,周遭的守军便蜂拥而上。
当初听闻唐通在山沟里被张逆伏击,一字长蛇阵吃了大亏,杨世恩便打算以彼之道,还治回去。
入城之后,王尚礼的马卒非但无法横冲直撞,而且还要规规矩矩的沿街而行,走的队形也是一字长蛇阵。
这就给了守军天大的机会,大伙可是有些日子没有立功领赏了,这群贼兵傻乎乎的送上门来,那便要悉数笑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