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过神来，张瞎子赶紧关上大门，将翠红带进自己屋子里。
“张郎，这里是？”翠红背着一个小包袱，打量着张瞎子的房间。屋中一应家具俱都齐全，空间也挺大，床柜都是新的，被子虽然不是锦被，但也很厚实暖和。
张瞎子帮她放下包袱，试了试水温，给她倒了杯茶，让她喝着暖暖身子。笑道：“我上次去找你，就是想告诉你我给人当了先生，教一群孩子读书，待遇什么的都很好，可惜没能见到你。”
“张郎，是曹妈妈......”翠红又红了眼睛，愧疚道。
“我知道你为难，我不怪你。”张瞎子在翠红旁边坐下，握着她手道。他想了想，问道：“你是怎么到这里的？”虽然知道事情是杨汉做的，但他还是想知道自己欠了多大的人情，他张正明不是有恩不报之人。
“白日那人来到吟风楼，直言要为我赎身，曹妈妈看我年老色衰，早想打发了我出去，开口就要了一千贯。”翠红回忆道：“那人也不说话，直接将钱付了。然后就带我来了这里，不曾想竟是张郎的东家，让我能与张郎团聚。”
翠红又垂泪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奴家担心他们会如何驱使张郎。奴家残花败柳之躯，死不足惜，就怕连累了张郎。”
张瞎子赶紧安慰道：“你别担心，东家是很好的人，断不会怎么我的。况且刚才那人也说了，只是希望我能安下心来教书。”
他握紧了翠红的手，感慨道：“你千万别自贱，没有你，我早就不知成什么样了。你在我心中永远是十年前的样子。”
“张郎......”翠红感动，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不说这一晚两人是如何的恩爱，第二日张瞎子起床，确实是神清气爽，往日眉间始终存在的一丝愁绪也消失不见了。
马千军早就离开了。
翠红还在打扮时，十娘就送来了早餐，张瞎子正在读书，十娘盯着翠红看个不停，大眼中有着好奇。翠红有些害羞，局促的站起来不知该说什么。
十娘突然说道：“这是师娘吧？弟子见过师娘，不知师娘昨晚安歇可好？”说完，放下食盒，赶紧行礼。
翠红看了眼张瞎子，后者微笑着点点头。
“是，我睡得很好。”翠红红着脸颊道。说完，赶紧帮十娘摆放饭菜。
张瞎子看自己的学生对翠红如此尊敬，心中无比欣慰，又着实畅快。他哈哈笑道：“十娘，这既已放假了，夫子可能进中院？”
十娘有些微囧，红着小脸道：“能。”说完，就跑了出去。
翠红望着桌上荤素搭配恰当的饭食，有些惊讶道：“这才朝食，竟这般丰盛？”
张瞎子扶着她坐下来，为她夹了个包子，笑道：“我每日饭食就是这般，我昨日说东家对我很好不是虚言。如今亲眼所见，这下你可安心了吧。”
翠红拍了拍胸脯，脸上露出喜色道：“张郎说的是，奴家当真安心了。”
“翠红，等下跟我一起去见见我的学生吧？”张瞎子突然郑重说道。
翠红听懂了张瞎子的意思，她眼圈不禁有些红，但又犹豫道：“我......”
“你不要担心自己的身份。”张瞎子有些愧疚道：“本来我该明媒正娶的，可是如今......我连自己的家都没有，不能给你个名份。唉，连累你跟我寄居在此。”
翠红赶紧捂住张瞎子的嘴，眼中虽然有泪花但却很高兴道：“张郎千万别这么说，能跟张郎厮守在一起，奴家再别无所求了。”
吃完朝食后，张瞎子提着食盒与翠红一起走进了中院。
明日就是元日了，食材还没准备完，十娘正带着一群人忙忙碌碌。
翠红看到一群孩子在准备食材，还做的有理有条，当真惊讶不小。
“夫子好，师娘好。”十娘带头向张夫子与翠红行礼。那些孩子虽然眼中有着好奇，但翠红看的出每个人表情都很恭敬。
受尽白眼与轻视的她，当即就红了眼睛，忍着哽咽回礼。张瞎子也觉得眼睛酸酸的，学生们不知内情，只能是杨公子安排的。他们认可了翠红的身份，也就意味着杨公子认可了翠红的身份。也就是说在杨公子眼里翠红不再是吟风楼的风尘女子，而是他张正明的娘子。
这种尊重比为翠红赎身的一千贯，更令他感动。
翠红帮着十娘他们制作饭食，屋中不时有炸红烧狮子头的香味传来，张夫子也摒弃了不近庖厨的习惯，跟孩子们一起择菜洗菜，包扁食，汤圆。
“我要吃狮子头，我要吃狮子头......”厨房中传来小花的嚷嚷声。十娘无奈，虽然浇了汤汁才好吃，但还是同意了，每个人都分得一个狮子头。
包括张夫子，他吃着美味，耳边尽是欢笑声。他觉得这是十年来自己最快活的一刻，孤寂的心灵瞬间被填满，他遥遥望向泉州城的方向，暗暗道：“杨公子，谢谢你。”
元日前夜，除夕，在后世就是年夜饭了。
大宋重元日，而除夕有辞旧迎新，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之意。因此这天叫岁除，晚上就是除夕。
据《吕氏春秋.季冬记》记载，古人在新年的前一天用击鼓的方法来驱逐“疫痨之鬼”，这就是“除夕”节令的由来。据称，最早提及“除夕”这一名称的，是西晋周处撰著的《风土记》等史籍。
不过如今不用击鼓敲锣了，也不用爆竹，而是有了鞭炮。同样是火药纸张制造的，不过不像后世那般一炸就是几万十万响罢了。
有钱人家就用鞭炮，穷苦人家就恢复传统，往火里扔竹子。
受中原文化影响，北方的契丹也有过年的习俗，跟大宋一样也放鞭炮。但关键是契丹火药技术落后无比，连双响炮也制作不出来，皇帝与权贵就点与北宋边境互市买来的鞭炮。贫民呢，连竹子也没得烧，北方就不长竹子，有什么办法呢？答案是爆盐，往火里扔粗大的盐粒，也能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但盐很珍贵，所以，能用的起爆盐的也不是真的贫民。
以前祠堂只有权贵阶层才有资格设立，但这种情况到了北宋就改变了，祠堂大力兴起，民间是族族立祠堂。所以这一天，家家户户忙忙碌碌，清扫庭舍，迎祖宗回家过年，并以年糕三牲奉祀。
杨汉也帮着换桃符，挂红灯笼。可是看着吴伯大郎与马千军，李豁祭祀祖宗的牌位，他就没事干了，他祭祀谁？
时隔千年，他就算祭祀，后世的祖父能不能收到还是一回事呢？这一世的老爹没死，死了他也不打算祭祀，所以杨汉就找吴伯要了块空白排位，虚空拜了三拜。算是祭祀过了两位祖父。
看的吴伯与马千军李豁几人傻眼不已。但汉哥儿一向有主意，他们也不好多问。
天色黑了下来，终于到了除夕夜，一群人围着一起吃年夜饭。
扁食与汤圆是必备的，年年有余也少不了鱼。
李豁拿出全部的本事，置办了满满一桌菜，中间摆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红铜火锅。蒸汽腾腾间，一切都如梦似幻。
可不是嘛，一群人严格算起来是五家人。吴伯吴婶大郎，马千军与林幼薇，李豁，杨汉与芽儿，还有小石头。
在这之前他们人生轨迹不同，因为杨汉的关系，他们如今亲如一家人，并一同坐在了除夕夜的饭桌上。
吴伯坚持让杨汉做主。
杨汉站了起来，他心中心中感慨万千，却难发一言，只能举起酒杯，说道：“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与大家一同饮了一杯酒，包括芽儿与小石头。芽儿平时喝多了葡萄酿，哪怕黄酒度数不高，她还是脸蛋红扑扑的。她穿着一身崭新的衣裙，大眼圆圆，眉儿弯弯，脸蛋白皙，哪还有一年前脸色蜡黄，身材瘦小的样子。
杨汉无比欣慰，他做的一切都有了价值。小石头也是一样，身子敦实，哪怕性子沉默，此时此刻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气氛热闹起来，一群人吃着扁食，汤圆，涮着羊肉，饮着酒。
杨汉吃了一口扁食，眉头不由一动，竟吃出一枚铜钱来。
众人看似热闹的吃喝，但都注意着他，杨汉哪能不知道是如何一回事。他的病不光压在他身上，也牵挂在众人心中，众人是想给他讨个好彩头。但连着三枚都是如此，杨汉就有些哭笑不得了，不会都有吧，这样扁食还怎么吃。
奇怪的是，小石头今日下桌很早，他说了一句吃饱了就跑了出去。大黑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啃自己的骨头。
它吃的更胖了。
饭食过后，众人要守夜，但都知道杨汉身体不好，就催促着他去休息。杨汉也不勉强，走了出去。
距离很近，杨汉就没拿灯笼，走出院子时，他却突然听到了些响动。
杨汉在黑暗中慢慢靠近，才发现是小石头。他站在一张梯子上，在和什么人说话。
“好吃吗？这是扁食，你们有没有吃？”小石头悄声道。
“没有。”
“别急，我还给你带了两个狮子头，你慢慢吃。”
“嗯。”
杨汉发现是汤圆的声音，不由讶然，两人是什么时候联系上的。看样子小石头不是第一次给汤圆送吃的了。
大食人没有过年的概念，人家用的是伊历，所谓的扁食与狮子头更不用说了。
杨汉没有打扰他们，又慢慢退了回去。
除夕夜过去了，第二日凌晨，大郎点燃了鞭炮，元日到来了。
杨汉虽然没有守夜，但起的很早，他遥望着东方的启明星，知道今年宋仁宗就要改元了，严格意义上说，今年才是他在位的第一年，将迎来他第一个年号——天圣。
天者，二人执政也，另一人自然是刘娥刘太后。天圣，天之圣者，真命天子。算是寓意非凡。
但仁宗登上政治舞台的日子还早，今后十年，朝政都将操之于刘娥之手。更别说历史上群星最璀璨的时代，那些群星此时还没升起。
说起来，宋仁宗好像就比杨汉大一岁。
一晃上元节就过去了，天下各州县的上元节虽以东京最为精彩，但泉州也很热闹。杨汉带着芽儿与小石头上了街，还为芽儿赢回了好几个别致的灯笼。
杨汉还在街上看到了阿里娅，看得出来她很高兴，一路雀跃。艾米娜与汤圆跟在她身后。她虽然宋话说的还算可以，但猜灯谜就不擅长了。
但人家有钱，猜不出来买总行了吧，谁会跟钱过不去，最后汤圆手里都拿满了。
杨汉想了想，绕了过去，没有与她们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