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后,柳谓平静了些,他小声问道:“那以县丞之见,该如何应在蔡知县身上呢?”
“这有何难,那蔡知县从不答应我等的宴请。但这次我等同僚下属一起前去,想必他无推却之理了吧?除非他想得罪所有人。”张县丞露出一丝冷笑道:“地点嘛,就放在九州酒楼。”
“啊?”柳谓惊诧不已。
张县丞瞥了他一眼,轻哼道:“你不是恨他上次训斥你,让你折了面子吗?”
柳谓脸上一红,尴尬道:“不是训斥属下,是训斥那害民商贾。”
张县丞不置可否,说道:“听说那九州酒楼就是小吃车背后的东家,蔡知县不是曾夸奖那位东家,也就是九州酒楼吗?那好,我们就请他去看看,九州酒楼是如何的与民为善,对待食客的。”
柳谓身体一僵,脸色瞬间变得通红。
张县丞借着喝茶的时机,掩饰了眼中的不屑:蠢货,真当我不知吗?
“此来用意有二,一是试一试他,我们将他引去那里,他定然能看出我们的羞辱之意。对方要是存心为敌,势必会当场发作;要是有心屈服,必定会忍下来;真要是心机深沉,隐而不发,我等就再寻时机。二嘛,既然动了手,那就不要再顾虑重重,干脆将蔡知县拉进这件事中,我们不清楚九州酒楼的背景如何,但对方刚来不久,耳目稀缺,更是比我等还不如,他更不知内中详情。要是那九州酒楼真是背景深厚,正好有蔡知县顶着,我等趁机脱身。要是事实证明九州酒楼只是绣花枕头,不需蔡知县,我等自己就能摆平,但也可以顺便测一测蔡知县。无论怎么说,与我等都不亏,何乐不为呢?”张县丞好整以暇的说道。
柳谓却是听得目瞪口呆,这等阴损计策自己如何也想不出,心中对于张县丞的畏惧更甚。他回过神来,讨好道:“高,县丞的计谋实在是高,此乃一石二鸟之计也。”
可惜马屁拍到了马蹄上,张县丞面无表情,根本就不为所动。柳谓正尴尬,只听张县丞冷冷道:“再说,九州酒楼是不宜妄动,但也不是说就一点不能动。晋江之事,晋江人做主,他人不管是谁,都要按规矩来。”
张县丞话中的冷意让柳谓打了个寒颤。
张县丞啜着茶水,沉思不语,他自然不指望柳谓能听懂他的潜在之意。突发之事也好,蔡知县也好,都不是他的真正目的,那些他都有信心摆平。他真正的目的是试探九州酒楼,在京中待过不短时日的他,嗅觉比谁都灵敏,从九州酒楼一开业,他就察觉多半跟东京脱不开关系。
没办法,亏心事做多了,胆子比谁都小,有个风吹草动就草木皆惊。
也早就开始打探,但京中的消息一直没有传来,这让他逐渐失去了耐心,直到前几日发生的事让他意识到契机来了。
可以说挑衅九州酒楼的事是在他默认,或者说装作不知的情况下发生的,否则他要真不同意,那个姓王的蠢货如何能得逞?他可不是柳谓,昏庸无能,被家里的管家与外面勾结,蒙在鼓里。
这也是他暗示那姓王的商贾不能留了的原因。
......
今日的泉州城一如往日,不同的是九州酒楼。作为泉州城最火爆的一家酒楼,九州酒楼虽然资历很浅,却冠压全泉州。因为过去三日发生的事情,将九州酒楼推上了风口浪尖,不说尽人皆知,但也成了坊市民众口中最大的话题。
这不,九州酒楼还没开门,门外就已经围了很多人。九州酒楼对面及附近的几家茶楼更是坐满了人,都等着看九州酒楼的笑话。茶楼掌柜才不管原因,心里是乐开了花,巴不得九州酒楼日日都出事呢。
还有一众帮闲,整日无所事事,靠供人佣使替人跑腿过日,他们成了最大的围观者。总之是看乐子不嫌事大。当然还少不了说书先生,上次九州酒楼开业闹出的事被他们编排了一番,听众确实喜欢听,也让他们着实赚了一笔钱。
当然,围观之人中除了事不关己者,揣有小心思者外,最多的还是酒楼行的人。自从九州酒楼开业至如今这一个月,他们酒楼的生意是一落千丈,食客大大减少,每日进账更是惨不忍睹。有些嘴刁的客人宁愿去九州酒楼排上一个时辰的队,也不愿进他们酒楼。
九州酒楼的华夏全席,一桌五百多贯,简直是抢钱,但还是有人送上门去挨宰。没办法,泉州是海贸大港,海商一个个都财大气粗,为了面子,根本不将钱放在眼里。
要说涨面子的地方,还有谁能比得过九州酒楼吗?那些可恶的说书人,消息简直灵通的很,谁定了华夏全系,宴请了何人,当天就能给你传的沸沸扬扬。
总之,泉州酒楼行是一片惨淡,万家哀嚎。
九州酒楼的火爆只会愈发映衬的他人凄惨无比,这让酒楼行的人如何能忍,一个外来者也太欺人太甚。
但众人都不傻,当日九州酒楼开业,李豁虽然没有承认他们的炒菜技术来源,但谁都能想到其背后必然有东京的背景。不然东京把持了几十年的炒菜技术,为何偏偏九州酒楼掌握了?要说两者之间没有关系,鬼都不信。
因此没人敢轻举妄动,也没人愿意当那个出头鸟,都想着他人能出面,自己在后面捡便宜。
这也难怪,大宋三百六十行,行行有行会,有行首。加入者大多是同一行业的翘楚,最起码也要颇有实力。大家本就是潜在的竞争者,没谁会对他人推心置腹,所谓的行会不过是为了避免恶意竞争,而推出的商谈通气机制,大家相互妥协罢了。将矛盾消化在内部,避免闹得人尽皆知,否则必然损害的是整个行业的利益。
要是行首实力一家独大,或者说有很高的威望,自然可以整合整个行会,让别的会员俯首称臣。像东京酒楼行,就以矾楼为首,七十二家正店,三千脚店都围绕在矾楼左右。因此东京饮食业才能井然有序,欣欣向荣。可以设想一下,九州酒楼要是没有东京方面的背景,冒然开在东京,说不定早就关门大吉了。因为整个东京的酒楼行同仇敌忾,共同抵制九州酒楼的话,它势必落入孤立境地,寸步难行。
更别说东京酒楼行的背后有无数权贵豪富的支持,官方民间双重施压,一家酒楼如何能对抗整个行业。
但泉州不是东京啊。
单说行首,要说实力,那王万贯名下有好几家酒楼,财力也最雄厚,奈何他名声忒差,难以服众。其余众人实力大多相差不多,选谁当行首都不合适。再说名望,秦慕儒倒是呼声颇高,不乏选他当行首的声音,奈何他一向低调,并无此意。
群龙不能无首啊,最后选出一个年龄最大的人来当行首。但所谓的行首不过是大家推到明面上的人,谁也不会真服他。行首也有自知之明,向来不管事。
别的行业的行会是商讨行业今后的走势,但泉州酒楼行的行会,大家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也没当一回事。
整个一盘散沙的状态。
就拿对待九州酒楼这件事来说,如今的泉州酒楼行是各有心思,但始终没有统一的意见。有的说将九州酒楼吸纳进来,大家心平气和的慢慢商讨,没必要到两败俱伤的地步;但有人嗤之以鼻,说九州酒楼要想与大家友好相处,早就应该来拜会了,李豁他爹也曾是酒楼行的一员,他不知酒楼行的大门朝哪开不成?人家摆明了是看不上大家,与我们为敌,我们就该反击,这一伙人以王万贯为首;还有的明哲保身,根本不参与此事,认为九州酒楼多半有东京的势力支持,惹不起干脆不惹,这些人以行首为主;还有的意向不明,不发表意见,以秦慕儒为主。
虽然说,如今的泉州酒楼行在九州酒楼的威胁下,不再是一盘散沙的状态,大家稍稍团结了些,但仍是四分五裂。
这次九州酒楼的事就是以王万贯为首的强硬派做下的,其余三派一开始持观望态度,但随着三天过去,九州酒楼没有反应,好似服软了一般,这刺激了一些人,加上王万贯分化拉拢,酒楼行已经有大半的人都开始支持他。
当然也有人不看好,秦慕儒就冷眼旁观,置身事外。
但能保持冷静者毕竟是少数。如果九州酒楼还是毫无反应,相信加入王万贯的人会更多。
因此,此刻在九州酒楼对面的茶楼,二楼基本被一群人包了下来,王万贯与一众酒楼东家赫然在列。
众人看似颇为放松,悠闲的喝着茶。王万贯更是坐在靠近窗边的桌子上,与众人一边说笑的同时,不时瞄一眼楼下九州酒楼的大门。
“几时了?”可是九州酒楼的大门始终没有开合的迹象,这让他心浮气躁,问向身边的仆人。
“禀老爷,辰时正点了。”仆人躬身回答。
也就是后世八点,每天这个点九州酒楼都会准时开门。果然,仆人话音刚落,九州酒楼的大门就缓缓打开了,王万贯与一众酒楼东家赶紧看去。
九州酒楼门外围着的一群人霎时一滞,望着九州酒楼洞开的大门面面相觑。因为今日开门的是九州酒楼的掌柜李豁。
他望了眼门外黑压压的一群人,心中焦急的同时,面上却不能表现分毫,只能寄希望于师父的办法了。
希望有用吧,李豁暗叹一声,让开了位置。十名伙计排成两排,盛列迎接客人。
人群中,三五伙泼皮暗中对视一眼,挤开人群就欲进门去。
却突然被沸腾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不待他们大怒,就看到一大群人已经排开众人进了九州酒楼。
什么情况?这几伙人有些目瞪口呆。那些人他们虽然不认识,但想想也知道什么人。因为那些人身上的气质跟他们太像了,很多人十一月的天气还光着膀子,上面的刺青五花八门。
难道王东家还找了别人?泼皮们下意识的就朝楼上看。
茶楼二楼,一众东家无不面面相觑,有人心中暗道:“这王万贯也太狠了,竟找了这么多人,他是想今日就让九州酒楼赔个倾家荡产,关门大吉吗?可是大家不是说好了,徐徐图之吗?”
王万贯瞪圆了眼睛,一副见鬼了的表情,显然他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那些人是哪来的?
是谁,竟然比我还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