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是原来的房子改成的，里面的家具已经移出去了，堆着满满的铁锅。杨汉心中测算了下，问道：“铁三叔，现在共有多少口？”
铁老三赶紧矮一下身子，应承道：“小老儿，当不起......您的称呼。”对杨汉的身份他虽然心有猜测，但毕竟不确定。说道：“如今大家都熟练了，两人一天可打一口多，十个人就是七口。这一个月打了两百一十口，加上小老儿父子前两个月打的还剩六十口，这里共有两百七十口锅。”
杨汉点了点头，这个数字跟他估测的差不多。杨汉从地上拿起一口，入手好几斤的重量，比后世要重些，这是因为此时铁的质量比不上后世，为了增加韧性必须加厚。但此时的打铁手艺可要比后世好多了，毕竟这是古人谋生的技能，还有此时的人对自己的名誉也比后世人要看重的多。砸了招牌可就是砸了饭碗，而且古代技能世代相传，砸的还不是一个人的饭碗，是子子孙孙的饭碗，由不得不慎重。
“二百七十口。”看起来堆得满满的，但其实并不多，以一家酒楼十五口来算，也就能开不到二十家酒楼。如今九州酒楼生意如此火爆，可以说是日进斗金，只要给杨汉时间，他还真的打算开遍全大宋。
九州菜系，无人可挡，独门的生意，没有道理不扩大。
但铁锅就是制约因素了，毕竟生产力就这么高。要想提高铁锅产量必须提高铁的质量，而要提高铁的质量就必须提高冶铁的水平，要想提高冶铁的水平就必须改进冶炼方式。这些环环相扣，可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大量时间与精力。
但目前情况是，杨汉最缺的就是时间。
“还是要慢慢来呀，急不得，急不得。”杨汉暗叹一口气，只能如此告诫自己。
但也不是没有捷径可走，那就是挖人。
“铁三叔，你可有途径能多招来一些铁匠？”杨汉问道。
“这......”铁老三犹豫，他认识的人都招来了呀。他看了杨汉一眼，认为他可能不了解情况，解释道：“您可能不知道一些内情，工匠大多在官营的冶坊内，剩下的则被一些权贵豪富之人名下的冶坊把持了，像小老儿这样的虽然也有，但大多只能打造一些简单的农具。”
杨汉明白了，不由有些头疼。也是，大宋的铁虽然不是他之前认为的那样专卖，但也要收税。盐铁本就是利润丰厚之物，官府与权贵没有理由不握在手里。铁老三的潜在含义他也听懂了，官府与权贵豪富您惹不起，还是别乱伸手的好。别的工匠，也不是招来就能锻打铁锅的，最起码要适应一段时间。
杨汉想一口吃个胖子，看来是不成了。
也就息了挖人的念头，最起码实力壮大之前这样做得不偿失。
难道真的要建高炉？杨汉蹙眉，钱他能投入，就怕时间来不及。
杨汉与马千军大郎回去了。他躺在马千军的车上，大郎赶车的技术毕竟比不上马千军，杨汉也实在受够了颠簸。他本来是在想事，但慢慢的就睡着了。
天色微黑时回到了家，杨汉刚一进门，就看到芽儿与小石头坐在院子里，天黑了也没点油灯。
杨汉朝她走去，心中却有点发虚。马千军与大郎相视一笑，汉哥儿有麻烦了，两人心照不宣的将马车赶去马厩，此事他们不参与。
“芽儿，我回来了，没想到你专门在等我？”杨汉装作惊喜道。
小石头在旁边为芽儿敲核桃，大黑就卧在两人身边。小石头想说什么，但看了眼芽儿，终是不敢。
“啪”小石头砸开了一枚核桃，递给芽儿她也不接。她“哼”了一声，将头扭到一边去了。
“呀，芽儿你生气了？谁惹你了？告诉我，我让大黑咬他？”杨汉蹲下身子，“怒”道。
小石头咧嘴笑了一下，又马上闭上了嘴巴。大黑听到有人叫它，抬头看了一下，又趴下去睡觉了。
“大郎你说好的以后去哪里都带着我的，你说话不算话。”芽儿有些委屈，瘪了瘪嘴：“你昨晚还没回来。”
“好吧，这件事是哥哥错了，哥哥保证，以后去哪里都带着你。”杨汉无奈道，不是他不想带着芽儿，实在是城外的路难走无比，他不想芽儿吃苦。
福建是有名的八山一水一分田，可以想见山有多少。如果可能杨汉自己都不想出城，但不去看一眼实在不放心。
芽儿还是扭着头，没消气，杨汉只能讨好道：“别生气了，明日哥哥带你出去玩。”
“真的？”芽儿扭过头来，疑惑道。杨汉苦笑，谁让自己谎话说太多了，如今报应来了，芽儿都不相信他了。
“真的。”杨汉认真点头。
芽儿才露出笑容，忙举起自己的小书包，呈到杨汉面前，说道：“大郎吃核桃，这是我攒的。”
小石头在一边欲哭无泪，我砸了一下午。“啪”又砸了一颗，本能的又递给芽儿。
杨汉接过，扒开外皮，取出里面的肉塞进小石头嘴里，笑道：“别砸了，天黑了砸到手就糟了。”小石头赶紧收起小锤子，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看的杨汉哭笑不得。自己在家，芽儿就缠着自己，自己不在家，小石头可倒霉了。
“芽儿你不能老是叫我大郎，该叫哥哥。”杨汉看了眼芽儿，小声道。
“我习惯了嘛。”芽儿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道。
杨汉无奈，别说芽儿了，有时候自己也会喊错。弄得吴婶他们纳闷不已，总觉得他们这对兄妹关系实在奇怪，好在没有多问。杨汉干脆不想了，左右不过是个称呼，芽儿就算不喊他哥哥，他也会将芽儿当亲妹妹对待。
“走吧，吃饭去，看看吴婶做了什么好吃的。”他拉着芽儿的手，与小石头三人一同朝等在一边的大郎与马千军走去。
大黑马上起身，跟上众人，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吃饭两字。杨汉瞥了它一眼，一跑动就浑身的肥肉乱颤，该减肥了。但想了想，恐怕不现实，不说小石头依然还保持着与它分享食物的习惯，单是吴婶每日给它准备的大骨头就没少过。
没办法，从苦日子走过来的人，都认为胖是福。对胖简直有种病态的追求。杨汉知道其实是有科学依据的，因为身体堆积脂肪多的人，哪怕是挨饿也能比瘦的人多撑些日子。要不，为何古代对娶妻的要求都那么“奇特”呢？一定要成葫芦状。古代成亲生子如此之早，本就身体发育不成熟，很容易难产，而一旦难产就往往意味着一尸两命。所以，下面宽，容易生，上面宽，容易养，这就成了那句有名“好生养”。“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这句话更是在古装剧中层出不穷。
还有杨汉，吴婶等人虽然知道他身患绝症，但托福于他胖胖的身体，一直不见消瘦，加上杨汉有意掩饰，从来不在他们面前展露病情，让他们以为杨汉的身体还不怎么糟糕。但自家事自家清楚，杨汉每日吐血就没停过，他怀中总有一块染血的手帕，他还必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清洗，唯恐被人发现了。尤其是要背着芽儿。
走到膳厅门口时，正遇到端菜的小莲，她微微屈身行礼道：“大郎。”
杨汉笑着点了点头，小莲如今已经没了拘束，跟所有人都相处的很好。做事也勤快，如今吴伯去了城外，她白日里就独自磨镜片，顺便帮吴婶做些事。据吴婶说小莲心思很精细，本来打算让她跟林娘子与她一起管账的，但林娘子想了想劝止了她。
杨汉觉得林幼薇做的对，吴婶心善，容易相信人。小莲虽然各方面表现都很好，但毕竟时日尚短，还不甚了解，谨慎些是对的。但杨汉一众人也没亏待她，待遇什么都跟一家人一样。不然谁家见过仆人与主人一桌吃饭的，这说明没将小莲当外人。
众人净过手，都坐在了桌子上。
一桌菜很丰富，红烧肉，梅菜扣肉，炖羊排，青笋肉丝，红烧大肠，鸡蛋炒萝卜，盐菜，蒸腊肠，猪血豆腐，麻婆豆腐，虾米紫菜汤，红烧鱼，清蒸鱼，清炒虾仁，鸡汤。菜都是用小盆盛的，没办法除了杨汉与芽儿林幼薇小莲胃口小之外，都是能吃之人。马千军每日习武不辍，饭量是常人好几倍；大郎正是能吃的时候；吴伯不用说，农户之人就没有饭量不大的，虽然如今生活好了，油水也多了，但饭量还是很大；小石头，可能以前饿怕了，如今能吃无比。可以说，男人中，只有杨汉饭量小。
众人都坐齐了，杨汉在这个家一直遵循的就是以长为尊，从没有以一家之主自称过。每餐必定是吴伯先动筷，其他人才能动。这可能就是马千军能死心塌地的跟着他的一个原因，而实际上马千军夫妻两个闺房中还真没少说这事。
林幼薇曾对马千军说道：“我从未见过如此之人，如此之家。”可不是嘛，几家人合成的一家人，却亲如一家，没有一点龌龊。更别说主仆间的关系了，放眼全大宋也找不到这样的。
马千军叹道：“完人。”
这个评价可太高了，金无赤足人无完人可以说是千古至理，真要有完人，那也是圣人了。但圣人也不是德行一点不亏。但在马千军看来，杨汉的种种行为，做过的事还真找不到一点瑕疵。仁善，稳重，才华，友爱，礼仪，孝悌，他哪一个都不缺。他上对吴伯吴婶尊敬有加，当做长辈看待，下对芽儿小石头疼爱无比，亲弟妹也就那样了。对大郎与他又当做兄长，兄友弟恭。
更别说，杨汉还做到了大宋读书人口口声声宣扬，却大部分都没有做到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看看小吃车那两百户人家，与那一百个孤儿就知道了。
如今吴伯不在，杨汉看向吴婶，笑道：“婶子，您先吃。”
吴婶跟吴伯刚开始时可不敢托大，更不敢卖老，但次数一多，知道劝不过杨汉，也就只能无奈同意。她拿起筷子，望着一桌子菜，忍不住感慨道：“真是造孽啊，这福享的，官家吃的也没这么好吧？”
一桌人都笑，这都成了每餐必备环节了，每次吴婶都要感慨一番。不过杨汉知道，皇宫里的那位官家，恐怕吃的还真没有这么好。那位节俭的程度几千年来只有寥寥几人能比得上，如汉文帝，明洪武等人。连个普通富户都不一定比得上。
吴婶动了筷，所有人也都开始吃饭。虽是共桌，但却是分餐，夹菜有公筷，公勺。每人面前有独自的碗碟。杨汉刚开始时也不习惯，但后来慢慢也就适应了。
小石头大郎第一筷夹的是红烧肉，小莲也是如此，吴婶吃的是梅菜扣肉，马千军吃的是炖羊排，林幼薇是鸡蛋炒萝卜，芽儿是清炒虾仁，杨汉则是清蒸鱼。
杨汉看了一眼，有些想笑，其实从吃饭就能看出很多问题。
大郎与小石头以前日子过得苦，而红烧肉的香是没说的，最能满足人对油水的需求；小莲则是还处于新奇期，她以前哪见过红烧肉，红透油亮，卖相就不错，红烧肉周围还有青笋，红绿相配，倒也适合少女审美；古代人均寿命短，人成熟的早，相应的衰老的也快，近四十岁的吴婶已经可以算老年了，就算看着不老，肠胃的消化能力也会减弱，而梅菜扣肉软糯蘇烂，最适合老年人食用；马千军是练武之人，古代穷文富武，家境贫寒的人是练不起武的，因为营养就跟不上，可以想见他以前的生活必然很好，而猪肉骚臭，有钱人不会做也不屑吃，吃的最多的还是羊肉，他偏向于羊肉，纯属习惯使然；林幼薇则是因为过去三年的经历，夫妻两人生活贫困，她又是病疾缠身，对贫困之家来说鸡蛋可能是唯一能吃的起的补品了，加上萝卜在懂得养生的人心目中也是佳品，她最先去夹鸡蛋炒萝卜，可能是过去的生活印记带给她的影响；芽儿最先吃清炒虾仁，则是杨汉告诉她小孩子多吃鱼虾能变聪明，她心思单纯本能的相信杨汉，并一直记得此事；他自己嘛，则是因为身体不好，口味偏向清淡，所以选择吃清蒸鱼，要不然桌上有了一盘红烧鱼的情况下，为何又多了一盘清蒸鱼。还有两盆豆腐，猪血豆腐，麻婆豆腐，这全是杨汉为身体考虑。猪血润肺净血，清除体内毒素，麻婆豆腐则添加了大量的麻椒与茱萸，两者都有祛湿去邪的功效。这些菜，都是吴婶她们对杨汉的照顾。
总的来说，杨汉还是存着治病养身的目的，没人甘愿等死。他总要搏一搏。
杨汉摇了摇头，赶紧驱散脑中的思维。奇怪了，他觉得自己有些走火入魔了，看到任何事物，脑中就自动开始分析。
难道是因为思维太敏捷的缘故？杨汉纳闷。
但这也太恐怖了。
正是因为杨汉知道大郎他们的经历，他才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他分析的都对，而且是下意识就做出的结论。
不是知果推因，而是以因导果。
杨汉觉得自己这种思维能力，虽然不能直透人心，但也能将他人外衣一层层剥去，看到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