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兵帐,
荀少彧端坐主位,鲁明达、赵文远二人,各站一侧。
他带着银鳞胸甲,腰间配着一柄银饰弯刀。
赵文远拱手,道:“上位,这火来的蹊跷,不可不防啊!”
显然,赵文远也对这场火灾,心存疑虑。
江宁南城,都是一些商人巨贾的宅邸。
看这火势,不像一两家遭灾。冲天火光,一路蔓延,火势不好控制。
水火无情,一旦事态不可收拾,也就只能采取一些强硬措施了。
荀少彧垂下眼帘,现今能称呼他‘上位’的,也就这么寥寥几个老弟兄了。
都是跟着他,一路拼杀,走到今时今日的心腹。
他对这些心腹们的态度,自然格外亲厚。
荀少彧嘿然冷笑:“不论这场火,是意外,还是蓄意。只要咱们不乱,这些伎俩……是翻不起风浪的!”
“大火一起,动乱不可避免!”
鲁明达紧绷着面皮,瓮声瓮气,道:“上位,明达愿率兵,镇压城中骚乱。”
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缺少,顺水摸鱼的人。
趁着混乱,想要伸手大捞一笔的,大有人在。
这一场火下去,亦不知要破了多少家,败了多少户,才能平息下去。
荀少彧横了二人一眼,淡淡道:“这火灾之事,不用尔等操心。如今的当务之急,就是稳定军心。”
“军队,才是吾等乱世,安身立命之本。无论如何,军心不可乱。”
“没有我的军令,一兵一卒,都不能动用。”
看着荀少彧神情森漠,赵文远、鲁明达二人,心头寒意大起。
这是要坐视火势,蔓延的节奏啊!
能在乱世站稳脚,没有几个人的手,是干净的。
“江宁城中,桀骜不驯的大户,太多了……如果,消失一两家,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荀少彧平静,道:“文远、明达,不要妇人之仁呐!”
…………
竖日,
江宁县,县府大衙。
一县文武,三班六房主官,分立左右。
荀少彧安坐上位,背后映衬着,一副浴日东海图,上悬明镜高悬匾额。
两侧各立三、四军将,虎背熊腰,腰间挎朴刀,手按着刀柄之上,俱是气势雄壮之辈。
一众武将躬身抱拳,道:“将军!!”
一众典史、主事,亦道:“将军!!”
荀少彧微微颔首,对这一礼,他坦然受之。
能执掌江宁县军政,成为这一支义军之中,有数的核心人物之一,荀少彧亦该有他的气象。
表现出来的,就是能服人,有威严,得人望。
恩威并施,莫过如此!
要知道,义军盘踞丹阳府,亦不过仅仅掌握了丹阳五县,还有三县之地,不在义军手中。
荀少彧能掌一县,除了渠帅元成器的信重,他自身的人格魅力,亦不容小觑。
他道:“诸位,坐吧!”
“喏……”一众文武直起身子,一并稍退两步,正襟危坐在背靠椅上。
荀少彧指尖微扣公案,环视左右,一语直奔主题,道:“昨夜大火,火势之烈,着实罕见。本将在城北大营,尚且都能看到那冲天火光。”
“本将知道,在坐诸位,不乏有夙夜未眠,在城南抢灾救险者。这些,本将都看一一在眼里,记在心里。”
“李清论,你是工房典史,一房主官,昨夜有多少损失,一一报上来吧!”
县衙官吏之中,有典史,司吏,役丁三等。
只有典史,才入官流,其他司吏、役丁二等,都只是吏员。
户房典史李清伦,立刻起身,从袖中抽出卷宗,开口:“是,将军……”
“昨夜城南大火,烧毁房屋,共烧毁木质结构房屋三十七户,破拆木质结构房屋三十四户,受灾百姓二百五十六人,伤亡一百七十一人。”
当然,这些冷冰冰的数据,并不能让在坐一众文武,有多少动容。
对于见惯了生生死死的他们而言,不过只是一串数字罢了。
砰!!
荀少彧手掌拍在公案上,冷冷道:“伤亡一百七十一人?”
“你们三班六房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本将是该庆幸,这火势没有扩大,没有造成更严重的损失;还是该为你们的无能,而感到可悲?”
荀少彧冰冷的话语,犹如重锤,不断敲击众人心头。
这话一出口,六房典史俱然心中一震。
李清论反一咬牙,驳道:“请将军容禀……火势一起,下官得了通知,就立即火速救援,不敢有片刻耽搁!”
“下官亲临火线,彻夜不眠不休。固然,不敢居功,但自问无过。”
李清论一边说着,一边双膝跪地,‘砰!砰!砰!’不住磕头。
荀少彧在江宁短短半年,不但治军极严,就是治政理事,也颇有几分兵家气概。
因而触怒他,而被削首的典史、主事,不在少数。
李清伦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不断升迁,由司史一职,升任典史的。
看着额头露出瘀血的李清论,荀少彧神色不变,冷着脸道:“刑房……”
赵循安不紧不慢,在一众典史中走出。
他恭敬道:“下官在……”
荀少彧冷淡的看了一眼,神容恭谨的赵循安,道:“我想知道,到底是谁放的火!”
“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你……能告诉我吗?”
冷冰冰的话语,不含一丝感情,让赵循安心头,警铃大作。
“下官……下官……”
“下官以为,这场火灾,绝非是‘意外’之言,就能自圆其说的。”
狠狠的咽了两口唾沫,赵循安低头,掩饰脑门上溢出的细汗。
“经过仵作排查,在遇难之人身上,多有刀兵痕迹。”
“这遇难几家,世代经商,家资颇丰。可能是为了财帛,招惹了歹人杀机。”
“是吗?”
荀少彧收敛冷色,喃喃道:“是有人,故意杀人放火喽!”
“是……是的……下官就是如此认为的。”
虽然不知道,这话是否对自己说的,但赵循安仍旧硬着头皮,答道。
荀少彧冷笑不止:“呵……呵呵……呵呵呵……”
“那么,你可查到,那些匪徒都是什么来路,竟敢犯我江宁?”
赵循安闻言,身子一僵,艰难道:“下官无能,追查不及。”
由不得赵循安,不小心应对。
在这乱世之中,朝不保夕。
那些掌兵的,个个杀人盈野,心狠手辣,说杀你全家,就绝对不放过家养的一条狗。
荀少彧垂下眼帘,道:“徐家人,阖家都死绝了?”
“是的,阖家一百一十七口,家丁仆役,无一生还……”
听到想要的回答,荀少彧心中一片冷漠。
徐家仗着自家是江宁第一富,更与大帅元成器有些关联,对荀少彧明里暗里,都有些阳奉阴违,让他很是不喜。
只是一直以来,顾忌大帅元成器想法,才无法对徐家狠下辣手,勉强忍让。
没想到今日,却飞来横祸,阖家都死绝了。
‘这……会不会是上位的手笔?’
思及前几日,愈发跋扈的徐家,现在的下场。
赵文远、鲁明达这两位,炼就一身强横武道的军中悍将,都不禁生出一股子寒意。
荀少彧沉吟道:“好大的胆子,杀人全家,火烧宅邸,够狠!够绝!”
“如此大寇,江宁百载县史,前所未见。”
荀少彧冷冷的看了一眼,战战栗栗的赵循安。
“赵典史……”
他道:“本将也不为难你,我再给十二个时辰。不管你使用什么鸡鸣狗盗的手段。本将只想知道,那个胆大包天的大寇,是个什么来路。”
“这一点……不难吧!”
赵循安嘴角一抽,荀少彧都如此说了,还哪里有他讨价还价的余地。
荀少彧的意思,又有什么不明白的。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一旦查察无果,赵循安毫不怀疑,他自己的将要面临的悲惨下场。
“下官,定不负将军所托。”
虽然这话说的,让赵循安隐隐有些牙疼。
拒绝荀少彧的胆量,他是没有的。
荀少彧眸光清冷,别具压迫:“三班六房,数百捕快差役,就让大寇在江宁,来去自如。本将的脸,都快让你们丢尽了。”
“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要让我太失望……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荀少彧起身,冷厉道:“我这里,不养尸位素餐之辈!”
…………
南城,
“快!”
“快!快!!”
城门之上,一名名兵卒,一路小跑,来回交错。
一架架弓弩,设立在城头。
甲胄在阳光下,反射一片亮光。
鲁明达犹如一座铁塔般,立在城楼上。
在鲁明达身侧,尚有几名军将,不时在一旁呼喝着。
一名军将眼见鲁明达神情从容,不解道:“鲁头儿……”
“昨夜城南不就是失火么,何必要戒严四门。难道那些匪盗,还有胆子留在城中,没有出城?”
鲁明达啐了口吐沫,不屑的哼了一声:“出城?”
“老子一个营的兵马在这守着,他凭什么出城?”
大魏起于草原,兵制粗矿,以十人队始,有百人堆,千人队,万人队。
然而这种兵制,太过粗矿,不适合各路义军。
各路义军仿前朝军制,五人一伍,十人一火,五火一队,五队一营。
一营之兵,可有二百五十甲。
“老子二百多兄弟,在这守着,其他城门,也都有重兵巡守,瓮中捉鳖。”
“他一群盗匪,带着大量财物,行动不便,还想跑出江宁?”
鲁明达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若非‘上位’,有意无意的方纵。徐家也不可能,跪的这么干净利落。
徐家是取死有道,敢跟‘上位’别苗头。
但身为江宁县首富,家资财帛丰厚,何止万贯,这是必须要留下来的。
现今,荀少彧一县之力,亦以不过养了五营兵甲,就力有不逮了。
正好这位江宁首富,全家都死绝了,这笔钱粮亦就成了无主之物。
如此,也怪不得荀少彧,会打这一笔钱粮的主意。
“现在的江宁,整个如铁桶一般。一批一批筛找,不信找不到寇贼藏身之所。”